孔雀王所在的寺院乃是由原本废弃的山神庙扩建而成的,寺院占地约有二十几亩,在当下属于中等偏小的寺院,寺院门上的匾额空无一字,说明这处寺院尚未命名。
莫问來到此处乃是中午时分,守门的校尉还是当年的那些兵卒,虽然升了军职换了盔甲却并未调离,干的还是守门的营生,寻常守门都是防止外人进入,而此处的守门是防止僧人逃走。
守门之人见莫问來到,欢喜呼喊,在寺院西侧的几间草舍里又跑出几个校尉,见到莫问,他们仿佛看到了久别的亲人,莫问一句话让他们加官进爵,同样是一句话又让他们自这山野之中苦等多年,他们迫切的盼望莫问到來,因为莫问到來之日就是他们卸任之时。
莫问并沒有急于进入寺院,而是与这些校尉來到了他们居住的草舍,在放他们自由之前,他有几个问題需要询问。
寒暄过后,莫问散出灵气将草舍与外部隔绝,转而出言问道,“这段时日,此处可曾有事发生。”
“回真人问,当年我们将真人手书转交番僧,自那时起,那番僧就一直在这寺院之中等待真人到來,六年之中从未出过寺院大门。”领头之人出言答道,他早已经知道莫问在意的是那个番僧,其他僧人只是陪同连坐。
“那位大师可曾有过神异举动。”莫问又问。
“有。”领头之人重重点头。
“说來。”莫问说道。
“寺院建好之后那些本土僧人一夜之间不知去向,我们问那番僧,他言之是他将那些僧人送走的,还说真人要找的人是他,与其他人无关。”领头之人说到此处面露疑惑,“多年來我们看守寺院从未有过懈怠,那番僧悄无声息的将那些中土僧人送走,定然是使用了某种法术”。
“他从不煮饭,我们送什么他就吃什么,送多少吃多少,去年大雪封山,我们断了米粮,又不得狩猎,眼看就要饿死,他不知自何处寻來一袋谷米,解了我等燃眉之急。”另有校尉在旁插言。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根据这些校尉所说不难看出孔雀王已经恢复了神通。
点头过后莫问出言再问,“那番僧说的是何种言语。”
“汉话,不是很流利,却也听得懂。”领头之人答道。
“诸位辛苦了,自今日起无需再自此处苦守,归队回营吧。”莫问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无不热泪盈眶,前前后后八年,他们自这穷乡僻壤待了八年,也与家人分别了八年。
众人并沒有急于收拾行装,而是与莫问一同进入寺院,这寺院虽然占地颇广,却并无其他僧侣居住,只有孔雀王一人住在大殿西侧的禅房里。
众人进得寺院,那孔雀王自西侧禅房开门而出,见到孔雀王,莫问的思绪立刻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他与老五自建康一处寺院门口看到了乞食的孔雀王,孔雀王的容貌在这二十多年里沒有丝毫的变化,当年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此时他还是五十多岁的容貌。
“南无阿弥陀佛。”孔雀王见到莫问,面露微笑,双手合十弯身先礼。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稽首弯腰,执平辈之礼。
那领军之人见二人行礼之后沒了下文,便抽空上前道别,孔雀王微笑点头,目送众人离去。
“大师,劳您久候了。”莫问冲孔雀王说道。
“当年如无真人赠以盘缠,老衲怕是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孔雀王说道。
莫问闻言莞尔一笑,这老孔雀竟然能够借用古人言语,说明他对汉语已经极为了解了。
“当年贫道若是知道凉国将会发生灭佛之事,便不会指点大师前來此处了。”莫问说道。
“缘法,缘法,真人,请进。”孔雀王侧身邀客。
莫问颌首道谢,迈步进屋,孔雀王所住的房间里布置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空荡,只有桌椅床铺和简单的被褥,无有经书,无有神像,亦无任何法器。
“大师,你可知道贫道为何前來。”莫问坐于客座。
“老衲等的就是这一天。”孔雀王坐到了莫问对面微笑开口。
“大师,你如何看待道教。”莫问直涉正題。
孔雀王不曾犹豫,随即接口,“发于中土,兴于权贵,明白天地阴阳,遵行太极天道。”
莫问闻言笑了笑,就像他來此之前进行长期细致的准备一样,孔雀王这些年也在做着准备,正如孔雀王所说,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真人如何看待佛门。”孔雀王反问。
莫问也不曾犹豫,立刻作答,“发自西域,客居中土。”
孔雀王闻言亦是一笑,莫问未曾对佛教进行点评,其实已经是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不明说是留颜面。
“大师,佛教能否继续留存中土,只看你今日能否说服贫道,偈语和空谈就不必说了。”莫问随口说道,虽然看似说的随意,实则这句话的份量很重,气势也流于霸道,言下之意是孔雀王若是不能说服他,中土将会再度掀起灭佛狂潮。
“真人对佛门不满乃是因为中土僧众修习的乃是小乘教法,小乘教法自私自利,利己而不利人,且容老衲为真人说明大乘教法。”孔雀王说道。
莫问点了点头,要对一件事物做出判断,前提是要对这件事情进行彻底的了解,不加了解就妄下定论是非常不公允的,而且结论也不一定正确,基于这种心理,他对小乘教法进行了长时间的推研,此时他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对小乘教法的了解与孔雀王所说的大乘教法进行比对。
“小乘与小乘有天壤之别,小乘者,视佛祖为师,修自身,求圆满,果位止于阿罗汉,大乘者,视佛祖为圣,持菩萨行,普度众生,众生皆可成佛……”
虽然孔雀王力求简单明白,一席话仍然说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之中莫问沒有插嘴,更沒有打断孔雀王的讲述,而是静心比对大乘教法与小乘教法,不可否认,大乘教法修改了诸多小乘教法的弊端,最为明显的就是前者普度众生,后者只管自己,不可否认大乘教法确实比小乘教法高明,但他们滋生的环境都是一样的,都建立在佛家四大皆空的基础上,对今生并不看重,一心只求來世,这一点与道家的肉身证道是完全悖离的。
“大师,恕贫道直言,佛教起源于西域,西域远不如中土开化,百姓生活异常艰苦,由于文风不盛,令得教化不足,导致多有子承父妻等逾越伦理之事发生,佛教的教义是在西域特有的环境下推研而出的,为的是令生活贫苦的百姓忍辱负重,此等自我麻痹的教义,怕是不得适用于华夏中土。”莫问沉声说道,任何一种理论学说的出现都会受到当时环境的影响,只有迎合了当时的环境,才有可能被百姓接受。
“真人,是否适用并不取决于你我。”孔雀王微笑摇头。
“自己需要的,正确的,百姓永远会选前者。”莫问闻言亦是一笑,孔雀王的言下之意是已经有很多百姓选择了佛教,这些人的选择表明了佛教存在的必要。
“真人,世间有对错吗。”孔雀王笑问。
“过江之鲫千千万,不如龙蛇一两条。”莫问笑道,孔雀王认为接受双方教义的人数可以体现优劣,但他认为决定胜败优劣的不是人数的多少,而是认可教义的是什么人,孔雀王的看法建立在众生平等的基础上,而他的看法则建立在人分贵贱的基础上,这是两条永远难以交汇的江河,亦是一个不可开解的死结。
“真人,佛道之争不始于你我,亦不会终于你我。”孔雀王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点头表示赞同,汉人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说的是嘴上的争论永远分不出高下。
“真人,贵教有随缘一说,亦有大道无为之说。”孔雀王说道。
“大师,无为并非不为,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无有为而无有不为。”莫问说道,孔雀王的言下之意是身居高位的他们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为好,将佛教和道教交予天下人自行选择,而他的意思则是他不会坐视不理什么都不做,若是有必要,他什么都会做,孔雀王认为百姓的决定才是正确的,百姓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想走的路,而他则认为身居高位的人的决定更加正确,沒有统领的带领和约束,人的劣根性会彻底爆发,肆意妄为会导致自己毁灭,如此一來双方的争论再度回到了众生平等和人分贵贱上。
孔雀王虽然学习了汉话,对于莫问所说却仍然无法领会,太拗口,太深晦,他转不过弯來,不过他虽然不知道莫问关于无为的解释,却知道莫问想表达的是不会袖手旁观。
“真人,你若真有灭佛之心,今日就不会到此了。”孔雀王和声说道。
“大师,贫道所作所为你想必也知道一二,贫道多有狠辣恶名,今日你若不能令贫道改变心意,明日这中土的万千比丘就会遭噩蒙难。”莫问正色说道。
“真人有何要求。”孔雀王并不认为莫问此言只是恐吓。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任何影响到家庭和睦,血脉传承的教派都是邪魔外道。”莫问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正色说道,“父母健在者不得出家,无有子嗣者不得出家,子女幼小者不得出家,只此三条,你们必须遵行。”
“南无阿弥陀佛,佛门无此戒律。”孔雀王摇头说道。
“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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