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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三郎的眉头微微蹙起,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他叹了口气,微笑着看向杜恒霜,摇摇头道:“夫人样貌之美,三郎生平仅见,可惜,可惜,只是一开口,就是一股铜臭味儿,实在让人大倒胃口,大倒胃口啊……到底是寒门庶族出身,上不了台面,说话行事,连我家粗使仆妇都不如。”
崔三郎看上去文质彬彬,容颜俊逸,行止潇洒,脸上满面笑容,说的话却刻薄恶毒之极。在刻薄的话语之中,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从他身周淡淡散发开来。
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清楚楚感受到崔三郎的怒气。
这是士族门阀之怒。
古有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在这片被士族门阀统治了上千年的土地上,崔、卢、郑、李、王的名头,比那些换来换去的皇帝的名头大多了。
在某种程度上,士族门阀一怒,不比天子之怒差多少。
惹怒了士族门阀,就连天子都讨不了好。
大周之前,这片土地曾处于分裂状态,被南方四个国家和北方五个国家分割占据。
这些国家的中坚力量,便是士族门阀。
曾经有一个皇帝,就因为私下嘲笑了一声清河崔家某任家主滑稽的胡子,就被这个家主带着崔家人闯入皇宫,强行给这个皇帝灌了鸩酒,改立了他还在吃奶的堂兄弟为小皇帝。
那个时候,崔家能人辈出,对于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崔家的男人看上哪个女人。上至宫妃,下至寒门庶族,不用自己开口,只要一个眼神。就有人把这些女人洗得干干净净,送到他们床上。
在民间乡里更不用说,士族门阀就是乡间的土皇帝。他们有自己的庄园、庄丁,也有自己的私兵。一族几千人聚居在一起。他们跺一跺脚,上至京城,下至荒野,都要抖上一抖。
这样庞大的势力,难怪至今让大齐许多人提起这些五姓七望的士族门阀,都只有仰望的份儿。
当然,也有人不服,而且不服的人越来越多。
士族门阀利用九品中正制的选官体制,严格按照血统把持着朝政。为了维持他们的特权。他们只和同阶层的士族门阀联姻。
这样做。虽然保持了他们血统的纯正和权力的统一。但是也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发展。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一千多年的几大家族互相联姻,已经对他们的后代造成了极大的危险。他们的后代子女。因为近亲血缘关系,痴傻弱愚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还大多为嫡出。士族的庶出子女当中,正常优秀的倒也不少,但是士族门阀严格的嫡庶分明,和近亲通婚,却将嫡出的优势尽数摧毁。他们不可能去扶持优秀的庶出子弟,也不可能放弃痴傻弱愚的嫡出子弟,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中有才干能掌权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出一个正常优秀的嫡出子弟,这些士族门阀都是如获至宝,倾尽全力栽培。
比如清河崔家的三房,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却是一个比一个优秀。其实这一房在清河崔家的地位比较独特。虽然外界都说崔家大房和三房是嫡出,但是也有谣言,说崔家三房其实是庶出。崔家三房如今的老爷子,也就是崔家五个郎君,两个嫡女的爹爹,是以前崔家老家主最心爱的外室所生。老家主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不惜瞒天过海,先是囚禁,然后逼死自己的原配妻子,对外只说是难产而亡,堂而皇之将自己外室刚刚出生的儿子当做原配生的儿子,记在了家谱之上。
许多年过去,这件事的真假已经不可考证。
不过大家都知道,崔家老家主的原配死后,这个老家主出人意外地拒绝了范阳卢氏的联姻请求,而只是娶了个小士族家的嫡女做填房。可惜这位小户人家的嫡女福薄,嫁进来不到一年,就香消玉陨了。她死后,崔家老家主再没有娶填房,以鳏夫的身份终老。
不管崔家三房来历如何,人家已经是清河崔家的顶梁柱不假。势力遍布朝野的“崔半朝”,就是指的清河崔家的三房,就连崔家大房也要巴结着他们。
因士族中的后代越来越差,士族当中的有识之士看出了近亲成婚的危险性,开始尽量寻找别的家族通婚,不再是祖孙十几代娶的媳妇,都出自两家或者三家的士族女子。
而新崛起的士族门阀,比如洛阳许家,就对这个婚配问题十分慎重。他们吸取了那些老牌士族门阀在婚配上的教训,不再拘泥于一定要娶五姓女。他们家对于择媳的要求一直都比较宽松,没有非士族大家的女子不娶的规矩。只要女子身子康健,知书识礼,都可为许家妇。对于填房的规矩,比原配更松,这也是为何方妩娘以寒门庶族寡妇的身份,也能嫁到洛阳许家做宗妇的原因。她和许绍生的儿子许言朝更是聪明得让人难以置信。因许言朝一个人,就让洛阳许氏族内耆宿对方妩娘的态度完全改观。
在这样的情形下,清河崔家三房的声势当然更加浩大,简直有重振士族门阀威望的趋势。
跟着杜恒霜来的萧家仆妇下人听见崔三郎羞辱他们家夫人的话,气得直哆嗦,欧养娘更是又羞又愧,差一点腿弯一软,就给崔三郎跪了下去。
杜恒霜察觉到欧养娘的异样,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才止住了欧养娘想要下跪的念头。
钱伯和萧义都有些不自在。
场上围观的闲人不由自主,悄悄往外面退了退。
王家门前的空地变得空旷了一些。
只有杜恒霜挺直了脊背,微扬着头,站在场地中央,一袭雪貂皮大氅映着冬日的阳光,晶亮闪烁,令人不可直视,几乎是场上唯一没有被崔三郎的气势吓倒的人。
杜恒霜听见崔三郎鄙视她连崔家的粗使仆妇都不如,并未大动肝火,反而微微一笑,朗声道:“崔都护真是伶牙俐齿,比我家粗使仆妇确实强多了,这一点,小妇人自愧不如。”
场上的人一听,看了看风姿潇然的崔三郎,又看了看杜恒霜带来的几个正在打板子的粗使仆妇,一比之下实在滑稽,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这些围观的人大多数都是和杜恒霜一样的寒门庶族出身,对于士族虽然往日里敬畏有加,但是如果有人出来挑战士族的威信,不用说,这些人天生就选择跟杜恒霜站在一起。
这下子轮到崔家的下人气得直哆嗦。
居然把他们奉若天人的崔三郎跟萧家这个暴发户一样的寒门庶族的粗使仆妇相提并论!
崔三郎面色一变,刚才的气定神闲霎时间无影无踪,他眯起了双眸,不善地看向杜恒霜,缓缓地警告杜恒霜:“萧夫人,我劝你才要慎言。光靠耍嘴皮子,却是会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你的夫郎柱国侯,如今已经罢职在家,除了一个空空的爵士头衔,什么都没有,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儿,你若是惹出了祸,你的夫郎可就要张罗着再娶一次填房了,说不定,还带一次结阴亲呢……”
言语之中,暗刺萧家当年让陈月娇抱着萧士及的牌位结阴亲的事儿。这件事,至今在士族门阀中传为笑柄,当做是寒门庶族没有规矩的标志之一。
杜恒霜一点都不恼怒,她启唇轻笑,容颜如牡丹绽放,神光离合,看得周围的人一阵目眩神迷。
“崔都护,贪小便宜吃大亏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您。――您动用您大哥的职权,软硬兼施,逼迫许家二郎辞去他朔北都护的职位,然后迫不及待地让您大哥把这职位封赏给您。赫赫扬扬的‘崔半朝’,真是名不虚传啊。”
崔三郎大怒。他虽然是用了点儿手段,但是许言邦辞去朔北都护的位置,却跟他毫无关系,却被杜恒霜红口白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栽赃于他,实在是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夫人,耍嘴皮子可以,颠倒黑白却是太过了。许家二郎是主动辞去官职,跟我有什么关系?”崔三郎很是不虞,脸色更加阴沉。
杜恒霜也收了笑容,语带铿锵:“崔都护居然知道颠倒黑白?好,那我们就来说说何为黑,何为白。”
说着,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头,“一,崔家三郎一边亲自来王家下聘娶正室,一边却派人去我家,要强纳我们家大小姐为二房,请问这是黑,还是白?”
然后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二,当年突厥在朔北盘桓,杀人如割草,大齐北面百姓民不聊生,如韭菜一般被突厥人割了一割。请问许家二郎和我夫郎跟着毅亲王在朔北苦战,九死一生跟突厥人血战的时候,请问崔都护你在哪里?你一个寸功为建,说不定连朔北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却堂而皇之,坐上了朔北都护的位置,请问,这是黑,还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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