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德清来说,下午在李书记办公室待的那二十分钟时间,真的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在那二十分钟时间里,他一直心怀鬼胎、汗流浃背,本来口才很好的他,在回答李书记的一些问题时,居然变得有点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令李书记几次皱起了眉头,但最后还是没有斥责他。
在此期间,胡德清一直在心惊胆颤地等着李书记提及叶鸣的事情,等着他责问自己为什么要将叶鸣降级任职,为什么不按照省委办的招考通告的规定让叶鸣当督察一科科长,甚至,他还绝望地等着李书记严词审问他是不是收受了李军辉的贿赂、是不是因为要给李军辉铺路才将叶鸣安排到综合科当副科长。
但是,他等待的、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自始至终,李书记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一直在询问他督查计划的事情,一直在那份计划上用铅笔修修改改,除了偶尔因为他回答问题结结巴巴而皱一下眉头之外,他并没有任何指责和训斥自己的意思。
一直到走出李书记办公室之后,胡德清在路上冥思苦想了一阵,这才确定:叶鸣肯定是没有找李书记告状,更没有将他昨天在自己办公室接受李军辉银行卡的事情告诉李书记,否则的话,以李书记那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的xìng格和脾气,刚刚他绝对会雷霆大怒并拍桌怒斥自己,甚至还可能当场叫来纪委的办案人员,将自己带走隔离审查。
想到这里,胡德清只觉得心里一阵侥幸、一阵轻松,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与此同时,胡德清心里对叶鸣一下子涌起了一种近乎崇拜的好感:这个年轻人,看来自己是真的低估他了、看扁他了,别的不说,单是他这种谦虚低调、替别人隐恶扬善的美好品德,就比很多人高出了好几个层次:他与李书记关系这么亲近,甚至像李书记的家人一样可以随时进出他的家,但是,他来督查室这么多天了,却从不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也从不因为他与李书记关系这么好而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不仅如此,他为了搞好与督查室领导和同事的关系,还不惜花费巨资请客吃饭唱歌,在喝酒唱歌时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客客气气、谦逊有礼,如果换做是别的人,与李书记关系这么好的话,肯怕早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别说请别人吃饭,就是别人请他,他估计还不一定去呢。
胡德清在省委办工作多年,原来还在地方上当过县长,可以说是接触过形形的干部,但是,像叶鸣这样有深厚背景却又毫不张扬、毫不夸耀的干部尤其是年轻干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令胡德清惭愧和佩服的是:叶鸣这几天在督查室上班,自己一直看他不惯,一直在压制他、挑他的刺,不仅换掉了他的好岗位、好职位,甚至还多次小题大做地斥责他,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抬出李书记来吓唬自己,也没有去李书记那里告自己的状,这份胸襟和气度,这份隐忍和谦退,真可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胳膊上跑得马”了,单凭他这份人品和胸襟,胡德清就判断这个年轻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就这样,胡德清一路想着,一路感叹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胡德清做了两件事。
首先,他打电话将李军辉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他送给他的建行卡,交还给他,用抱歉的语气说:“军辉,很遗憾,你过两天还是得回综合科去,刚刚已经有省委领导关注叶鸣的事情了,问我为什么不按照省委办的通告jīng神,将叶鸣安排到正科实职的岗位上去,所以,你的事情只能暂缓一下,来rì方长嘛,对不对,你放心,你的提拔进步问题,我会一直挂在心头的,下次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倾尽全力帮你。”
李军辉脸上露出沮丧和失望的表情,有点担心地问道:“胡主任,是不是昨天叶鸣看到了我在你办公室,所以他去告了黑状。”
胡德清忙使劲摇晃着手说道:“军辉,你千万别误会了小叶,不是这回事,他可什么都没去说。”
说到这里,他往门口瞟了一眼,然后压低嗓门叮嘱李军辉说:“军辉,我可提醒你:叶鸣这位同志,将来的前途大着呢,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件事对他有什么意见,更不能因此而去与他争什么,别的话我不跟你多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如果要和叶鸣去作对,那就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我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到将来你自然就明白了。”
李军辉听胡德清讲得这么严重,心里更加吃惊,但听他讲一半留一半的,自己也不好去探问,只好将那张卡又推过去,很诚恳地说:“胡主任,我听从您的安排,但是,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为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照顾和提携,所以,这点小意思请您还是收下。”
胡德清刚刚在李书记办公室吓得不轻,此时哪里还敢要这张卡,因此,他一边使劲推开李军辉递卡的手,一边说:“军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卡我真的不能收,你听我的没错,这卡你还是拿回去。”
李军辉见他执意不收,也不敢再勉强,只好怏怏地离开了胡德清办公室。
待李军辉离开自己办公室后,胡德清在仰躺在靠椅上,半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忽然直起腰身,从抽屉里翻出三包平时出去应酬时带回来的“和天下”香烟,踹在自己的上衣和裤兜里,然后走出办公室,径直来到叶鸣所在的综合科副科长室。
此时,叶鸣和汤学礼、毕圣科三个人正在埋头写材料,每个人手里都正点着一支香烟,看到胡德清进去,汤学礼和毕圣科都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地将香烟在装水的一次xìng纸杯里面熄灭,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笑容。
叶鸣却仍是将香烟含在嘴里,还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一点都没有要将烟熄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