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在旁的六两知道这是‘通天境’完成、修者成功洗髓筑基的前兆,当即面露喜色,跪拜在地恭声大喊:“恭喜小祖宗铸成身基!”
苏景不理,摒心静气,而他身体中爆豆脆响持续不停,六两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诧异起来,身体中的碎响,代表着‘通天’的成就,声音持续的时间越长,便说明修习者铸下的身基越扎实。可一般而言,能响个一盏茶或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经难能可贵了,哪像苏景,到现在一炷香过去仍未有歇止的意思!
狐疑之中,六两又恍惚觉得,今天的天色有些古怪,似乎明亮得出奇,光线如此炽烈、刺得他双目都有些发痛,眯着眼睛抬头一看,松鼠精怪忍不住低低发出了一声惊呼……沙漠之上,那几乎从未云朵、永远那么空空如也的天空中,不知合适凝聚起一片巨大怪云。
肉眼可见,怪云飘摆,缓缓化成一头三足巨鸟,双翅开展引颈昂头,分明就是一头阳火金乌形状。更加诡异的是,乌形云挡在天地之间,却并没有遮暗大地,阳光穿射‘乌云’,反而变得更加炽烈、明亮,是以整片云彩也透出了灿灿金色,照得这沙漠玄光闪烁。
“这是…仙天冠盖。”六两喃喃自语,天云异象让他心情激荡,声音也在微微发颤:“小祖宗的金乌仙天冠盖。”
‘仙天冠盖’不是法术神通,这种云朵异象更像是一种‘认可’,只在修者勘破通天境时出现、本行灵元对初入修行之人的认可。
不是随便哪个修行者一过通天都有‘冠盖’,正相反的,冠盖出现的机会只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它有两个条件:其一,修炼的功法是某一行属的本源正法,修行道上所谓的正法多如牛毛,可要说起本源,水灵的本源是什么?木灵的始祖在哪里?虚无缥缈吧!
另则,同样是完成一个境界的修行,实际上也是分作许多层次的。这就仿佛凫水横渡大河,有人天生亲水,游得又快又好,不久便到达终点;有些人得外力相助,或是顺着风向、或是被河对岸的前辈用绳子拽着,轻松上岸;也有些人,只能靠着毅力、靠着自己搏击风浪,游得又慢又苦……可他上岸时,不仅是完成渡河,还从凫水之中得到了锻炼,强健了体魄,更重要的是他在游泳时,熟悉了暗流的规律、察觉了水浪的频率、了解了大河的变幻莫测。
抵达彼岸即是勘破境界,这只是结果;凫水则是过程,而这个‘过程’还有另一种叫法:修炼。
把这一境界中能学到的、能练到的尽数学成、练成,达到境界内的极限再一举破关,是称‘大圆满’。在这仿佛被天火焚烧过万年的干燥沙漠中,苏景苦苦修炼了五年,每一天里都要承受无数次难以想象的痛苦,身体发肤到五脏六腑,随时随地都会受到至阳至猛的烈火焚烧,却不曾中断过哪怕一个白天的修炼,他若不能圆满,谁还有资格圆满!
修行‘本源正法’,并且把通天境炼成大圆满的修士,才能引起本属灵元的共鸣,引出这九霄天外的‘金乌先天冠盖’。
五年,一步,
苏景即将突破境界的这几天里,正巧小哑巴来看他,此刻妖裔少年蹲在六两身边,张大嘴巴呆呆望着天上的‘冠盖’,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什么妖怪来了?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六两直接告诉他:“那是你祖宗!”
“前辈你怎么骂人呢?”小哑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正想给六两讲一讲自家的族谱和历代所处能人高手的事迹,突兀又反应过来,哎哟惊呼一声,变蹲为跪,砰砰砰地冲着穹顶冠盖磕头。
火鸦身承金乌血脉,小哑巴是火鸦大妖的妖裔后人,自然也要拜金乌做祖宗,在他们族中随处可见金乌图腾,只是放大到天上,小哑巴一下子没认出来……
又过了片刻,苏景体内脆响渐轻、渐消,头顶高空的金乌先天冠盖也散去不见,少年张开了眼睛。至此,通天勘破!那条长得几近飘渺的登仙大路上,苏景终于踏出了他的第一步。
五年,一步。真个漫长,真个煎熬。
但这一步,他踩得结结实实,破关时体内长久不歇的爆响与天上的仙天冠盖便是最好的证明!修行路上,三阶十二景,环环相连循序渐进,通天既是最粗浅的,同时又是一切的基础。想要大树茁壮长成,非得深根牢扎!
六两急忙站起来,想要上前恭喜小祖宗,可还不等他走进,忽然‘嘭’地一声闷响,一道道三尺有余、透着淡淡金色的火蛇自苏景身上燃起,转眼妖娆火蛇勾连成片,变作熊熊烈焰,把苏景周身上下层层包裹。
火中苏景,不惊讶、不痛苦、不迷惘,只有满面笑容。
金乌真策,每修成一阶都会衍生出一道本命法术,不用修炼,与境界齐生。但具体法术因人而异并无定项,苏景得到的是护身赤炎,此刻他修为尚浅,赤炎威力与范围都有限,不过随着苏景修行渐渐精深,谁敢说有朝一日,此刻少年身上的三尺赤炎,不会延展万里、化作灭世焚天怒焰!
试过护身赤炎,苏景心意微微一转,又是‘嘭’地一声闷响,火焰消散不见。
苏景变了,眉眼如昔、神情如旧,可是气度却不同了。相比以前这区别就仿佛同个窑口、同个匠人烧出一对净瓶,一只被供奉于佛堂百年、另只却始终摆放在杂货铺的货架。
又是几次呼吸后,最后外放于身体的一点气焰也被收敛,苏景完全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好像就快钻进美梦中的、眼中带了些迷糊的快乐少年。
五年时间,本应让正成长的少年模样大改,但是因为修炼的关系,苏景除了被晒得黑了,面目和身形都并没有太多改变。
……
酒楼,吃饭的地方。无论老板再如何有背景、噱头搞得再如何精彩,最终的根本都还是要落到酒菜的味道上。所以大酒楼里就有了‘食味供奉’一职,东家花重金聘请精通美食之道的能者,就酒楼中经营的酒馔做出品评和指点。
毗邻大沙漠的西域城池多兰中,有一座飘香楼,三年多前雇请了一个又矮又瘦、好像痨病鬼的‘食味供奉’,此人自称姓雷,那可当真是位能人,从他到来后,飘香楼酒菜的味道层层提高,顾客食髓知味,去了又来,短短几年功夫飘香楼就从城中的二流馆子,一跃成为当地最出色的酒楼,号称‘力压江南十二楼、羞煞中原奇味斋’。
能人大都有些特殊癖好,飘香楼的雷供奉也不例外:别家食味供奉试菜浅尝即止,他一次非得吃两锅不可。而且不管有没有新菜,他每天都得吃两锅。
今天雷供奉刚吃了半锅菜,忽然身体一震,总也睁不开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眨了几下,扔掉筷子拔腿就跑,先去隔壁的富贵当铺找了做大档手的赤目真人,两人又联袂去美人居找到做龟奴的拈花神君……
通天境成,不吝于一段崭新生命的开始,本尊身体有如此重大变化,三尸虽相隔遥远也能感知。
三位神仙凑到一起,对此品头论足,到底是‘好兄弟’,苏景那边小有成就,他们三个也跟着兴奋开心得不行,雷动天尊口中咂砸,好像在品着什么绝世美味:“踏破通天、铸成身基,从此对世界的感悟便与以前不同,一切都变了样子,这就仿佛…就仿佛茹毛饮血的生番,开始吃起了熟食,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多的美味。”
赤目真人摇头晃脑嘿嘿笑着:“我也好有一比,苏景就好像个一世清苦的农夫,走进了皇宫大内宝库,这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多漂亮宝贝。”
“两位仙家说得好,不过总还差了一点点,要我说么……”拈花神君闭着眼睛,双手半抱虚空摸索,想象着自己正抱着个大屁股小娇娘:“苏景以前就好像个生涩处子,今天被破了身子,疼虽疼、苦虽苦,又流泪、又流血…可是以后就会越来越有滋味…欲仙欲死、欲仙欲死,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啊!”
另两个浑人一起拍着桌子放声大笑、大声叫好。
苏景自是不知自己被这么恶寒地比喻了,他正在算一笔账:突破通天境,阳寿立增三年;自己在沙漠里修行了整整五年…三减五负二,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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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三减五’这桩恼人事,苏景闭目片刻,心思很快安宁下来。金乌万象上的有一道符篆,他早就想试试了!双目重张,眸中一片清透。画符须得轻唱咒言配合,苏景口中喃喃有声.......
“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来...”咒唱由缓渐急,由轻及重,一炷香的工夫,苏景口中喃喃之唱化作九雷天音!大咒轰鸣,苏景猛甩头,断喝:“六两,符纸拿来!”
六两声音响亮,开口呼应:“启禀小祖宗,小人还没准备好。”
苏景一下子就泄气了,苦笑:“没有符纸如何画符篆?不是早让你准备了么?再说,你没准备好为何不刚才就告诉我,看我辛苦唱咒很有趣么?”
六两摇头,谄笑:“不是,刚刚想说,可小祖宗唱得好听,忍不住就多听了两句。”
苏景咳了一声,不和妖奴计较什么,挥手笑道:“少在这里磨牙,快去给我找符纸来,越多越好。”
六两面有难色,但还是应了一声,腾起妖云向着东方有人烟之处赶去,一边飞着六两无奈摇头,喃喃道:“金乌万象上记载的到底是什么符篆,非得画在推荐票上不可,这可让我上哪找去!”
但转念一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去那人间转上一转,未必就找不到推荐票,念及此六两心中又复轻松起来,躺在妖云上,头枕双手、腿翘二郎,口中轻哼着‘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倒下来’,一路向着东方疾飞,寻找推荐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