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竹宁略一犹豫,但见机会来了,心中还是不禁一喜,她万福了一下道:“竹宁也知道过去做事莽撞了,假如十娘子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必定把差事办得妥妥当当,不敢再有差池。”
楚芸却没有马上回复她,她慢慢翻过了手中的一页纸,道:“即然如此,便听你的。”
竹宁大喜,心想看来这楚十娘其实是相当畏惧太太的,自己只不过刚祭出这面大旗,便立刻顺顺当当拿回了自己的位置,她不免有一些小小的遗憾自己没能早一点看透这点,她恭身道:“竹宁谢过小娘子宽宏大量,不计小人先前之失。”
楚芸没有任何表示,竹宁躬身退出来,瞧见门边的桃儿鼓着的嘴,心里恶狠狠地想,走着瞧,今日你们给我的,我必定百倍千倍地收回来。
此时竹勉跟梨儿搭着一只风炉(注)走进院里,手指上还挂着用草绳栓着的一块羊肉,竹宁见了她立刻一扭头便回屋去了。
桃儿则过去搭手,顺便把方才的事对竹勉一说。
竹勉瞧着竹宁的背影,冷笑道:“莫理她,回头我跟小娘子说去。我们竹园小,可容不得大菩萨!”
“就是!”桃儿连连点头,道:“她的心就不在咱们竹园,还想着她是十一哥跟前的一等使女呢!咱们小娘子心底柔和,如果咱们不提醒她,就叫竹宁给骗了。”
桃儿瞧不上竹宁,也知道竹宁瞧不上她们,在她看来竹宁除了会打扮,就是个又懒又不会做事的,还能给小娘子惹麻烦,哪里够资格排在她上面当二等使女。
但她到底是个粗使使女,不敢跟竹宁叫板,可是竹勉是一等使女,就是不用看,也知道她是小娘子眼中的大红人,借着她的风,还怕不能把竹宁给拉下来。
桃儿高高兴兴地跟梨儿抬着风炉往下院去了,楚芸闻着风炉里冒出来的烟火味会咳嗽,所以基本上是不会跟她们一起吃边炉的。
两人手脚麻俐地把风炉置好,又拖来了碳跟木材,刚收拾停当,竹香进来叫她们,说是楚芸让她们都到厅里去。
桃儿歪着头一想,定当是小娘子听了竹勉的话,要重新处置竹宁的活了,于是开开心心拉着梨儿往屋里去。
她一进门,见竹勉,竹宁,竹香都在了,楚芸上面穿了一件交领的月牙色小袄,下面是一件雪地青三蓝马面裙(注),脸上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坐在那里似一株静莲,小叶紫檀木的佛珠手训套在十指纤白的皓腕上,黝紫呈黑的珠子更衬的那只盖在裙上的手如同玉雕。
桃儿喜气洋洋地给楚芸行了一礼,楚芸才开口道:“让你们来,只为了一件事情,方才的事情大家也都清楚了,我就不多加赘述了,现在我告诉你们处理的结果。”她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缓缓扫了一眼,桃儿高高兴兴,竹宁暗自咬了一下嘴唇,楚芸才开口道:“桃儿罚半个月月例……”
竹宁满面错愣之色,桃儿顿时委屈万分,楚芸又淡淡地补了下半句道:“竹勉罚一个月的月例……都下去吧!”
这一下大家都光顾着惊愣了,但见竹勉低着头没有半分不平的神情,也只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互相拉扯着下去了。
出得门,桃儿翘着嘴,竹宁则心花怒放,她走出门扇了扇帕子笑道:“别以为一朝得了势,就以为自己真个儿就不在人脚底下了……这一点小娘子倒是比你们的脑子都清楚。”
“你!”桃儿气得小脸通红,她挥着拳头,梨儿与竹香慌忙拉住了她,竹宁冷笑着走远了。
“你快别再乱说话了,没瞧见竹勉姐姐因为你,都挨罚了。”梨儿埋怨道。
桃儿含着泪道:“小娘子这算什么,这不是让奸臣当道么!”
梨儿又好气又好笑,小声道:“你即想当个忠的,就要时时刻刻把小娘子放在心上才对,就不能动小心思,小娘子罚你就是在罚你那点小心思,罚竹勉姐姐,那也是罚给咱们看的,要让咱们知道,小娘子作出来的决定,就不许任何人质疑!”
竹香点头道:“合该如此,小娘子是咱们的主人,不能对她抱小心思,也不能不把她的话当回事!老老实实办差,把小娘子放在第一位,她自然会对咱们好的。”
桃儿揪着自己的手指头,道:“那例银都罚了,今天的边炉还吃不吃?”
梨儿戳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竹勉姐姐羊肉都买了,怎么会不给吃,你别记吃不记打。”
“我当然记吃也记打,你当我是竹宁呢?!”桃儿不服气地道。
三人说说笑笑下去,到了晚上果然上了热气腾腾的打边炉,连一向缺席的竹宁都凑了热闹,当然说话带刺,她还不敢拿竹勉怎么样,桃儿就遭了殃,肉没吃到几块,身上的衣服还叫汤汁给洒了。
竹勉像是光瞧竹宁就瞧饱了,吃到一半就走了。
竹宁吃得饱饱的,才起身笑道:“这人呀,天生就分三六九等,不要以为自己攀上根枝桠就能上枝头,那也要看这枝桠它够不够粗,要不然攀到一半折了,没爬上枝头倒送了自己一条命……这算是看在咱们同院一场,给你们几位的忠告。”
她转头对桃儿道:“吃饱了饭,别忘了把衣服都洗了,我明天可不想穿着一身油腻的衣服!”
桃儿气得晕头转向,竹宁用绢帕擦了擦嘴,扭动着腰肢起身就走了。
桃儿气喘吁吁地道:“其它的我都明白了,可是有一样就不明白,难道说小娘子就为了教训我们几个,让这个吃里扒外的骑在我们头上吗?”
梨儿叹了口气道:“小娘子也有难处,竹宁到底是太太的人,她可以教训她,但不能一直压着她,说到底太太的面子谁敢不给?!”
桃儿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竹宁以后一直都骑在我们的头上了?”
竹香安慰道:“不会的,倘若她真无法无天,小娘子自然会像上次那样给她教训的。”
话虽如此,但满室沉默了起来,竹香将火灭了道:“都早点休息吧,竹勉姐姐已经把咱们冬衣的棉花给买回来了,明天还要做针线活呢!”
桃儿与梨儿退了出去,回到房里桃儿断然道:“不管怎么样,我是跟着小娘子的,我就不信竹宁她还能翻得过小娘子手掌去?!”
梨儿瞧了她一眼,道:“那如果小娘子连自身都难保呢?你打算如何?”
桃儿惊骇的瞧了梨儿一眼,吃吃地道:“小,小娘子,怎,怎会……”
“又有什么不会?小娘子是个庶娘子,又一身是病,竹香姐姐虽然遮掩的好,但我还是闻到她每次提回来的饭盒里药味比菜香还浓。你也看到了上一次少了一根参,竹勉姐姐就要跟竹宁拼命了,你可想而之,小娘子的身体有多凶险……”梨儿铺着被褥道:“要是小娘子连自己都顾不上,你还敢说一声,不管怎么样,你都跟着小娘子么?”
桃儿的脸色一白,愣愣地往床上一坐。
楚芸休息了几日,脸上的红疹渐消,竹院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周瑞家,这还是她欠下楚芸一大笔钱之后,第一次主动跑到楚芸的面前来。
竹勉含笑道:“周瑞家真是稀客,怎么想起来来我们这个小院子?”
周瑞家拍着巴掌,笑道:“哦哟,大妹子,你这是哪里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呀,这是来给你们院道喜的。”
竹宁听到周瑞家的声音,露了一下头,又连忙缩了回去。
周瑞家一边笑着,一边挤进了楚芸的房间,见了楚芸便行了一礼,拿腔作调地道:“小人给一品夫人道喜。”
“混账!”竹勉的脸不禁涨红了,斥道:“我们小娘子的房里岂容得你胡言乱语?!”
周瑞家讪讪的,楚芸放下了书,笑道:“给周瑞家泡碗枣汤,就当我承她吉言。”
竹勉过去丢了几枚枣子在沸水里,然后递给周瑞家道:“喝吧。”
周瑞家这才脸色好看了起来,拿着茶碗,一口喝了个精光神秘地道:“小娘子,你知道府上来了一个贵客是谁?”她当然也不期望楚芸能说得出来,于是自问自答地道:“这名贵客是从一个大官府上来的,是来给我们一位庶娘子说亲的……”
她卖了个关子,见楚芸神情淡淡的便急道:“小娘子,来的人是吕府上的吕大夫人,上一次就是她给七娘保的媒。”
周瑞家见楚芸还在瞧着她,不禁跺脚道:“我的好小娘子,你还不明白,这是要跟我们府上商量谁填七娘子的房呢!”
竹勉不禁一声冷笑,道:“我还当什么喜事,给人当填房啊。”
周瑞家的脸红了,道:“竹勉,你这就不懂了。你知不知道这吕大人就要升官了,是大大的官,这吕公子虽然是个庶子,但可也是个非凡的人物,最近又领了个好差事,谁不知道他将来定当是平步青云,那是七娘子没福气,这才叫人捡了个便宜啊!”
楚芸微笑了一下道:“吕公子再好,我前头也有几位姐姐,哪里跃得过她们去,此事自有母亲安排。”
周瑞家正等着这话,连忙踏前了一步,可惜却被竹勉挡住了,没法凑近了楚芸,只好伸长了脖子压低声音道:“小娘子,这才是我急急过来给你送信的原因。”她瞧了一下四周,更加神秘地道:“这吕大夫人呀,说之前已经跟老爷谈妥了是让你及了笄就嫁过去,但是太太说你上头还有几位小娘子呢,要再考虑考虑合适的人,我话是递给你了,你这可要自己想法子啊!”
她说得唾沫横飞,竹勉恨不得把她丢出去,两人扭来扭去的,楚芸叹了口气道:“一切都听母亲的,不过谢过周瑞家的关心,竹勉,给周瑞家取三十文钱。”
这么区区几文钱,周瑞家接也不是,不接又不舍得,有心还想说,但楚芸都派了赏钱了,那就是送客的意思,想起那一大笔的欠钱,她只好悻悻地道:“那您看着办,小人就先走了。”
她一走,竹勉急道:“怎么办?”
楚芸微微笑道:“你急什么,楚马氏赔了我的铺子,岂敢轻易把我嫁出去?!”
竹勉听了愣了一下,才笑道:“我可真是傻了,怎么就忘了这个。”她给楚芸的茶碗里添了水又笑道:“况且这秋菊宴开不了了,五娘子只怕要跳起来跟您抢这门亲事呢!”
楚芸却猛地一抬头问道:“为何秋菊宴开不了?”
注:风炉,像鼎炉一样的东西,通常用来煮茶,在宋朝也会用来吃火锅,又叫作拔霞供,在日本还可以见到。
注:在宋朝时叫旋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