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太叹气道:“冯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要不是我念她伺候了我十几年,又伺候过老爷,早就发卖了她,也就不会给老爷惹出这桩祸事来。”
楚老爷听了更是怒气,喝道:“这便是你娇纵惹出来的祸事,当年抬举她当妾侍也是看在你的份上,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签了死契的下人罢了,她把自己倒当是楚府的正经主子了,我看不如趁早发卖了,免得坏了府上的规矩!”
楚太太只管拿着帕子啜泣道:“连外头的人都把自已当正经主子了,府上的人那就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楚老爷皱了一下眉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太太擦了一下眼泪道:“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瞧着九娘大了,便想着要让她添几身好衣衫,将来相亲也好用。到了徐家铺子,量好了衣衫,人家铺子的伙计却要我给现钱,我当时还大怒,说难我家老爷一个朝议大夫会欠你们一个小铺子的钱不成?!人家伙计却说,咱们府上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夫人常过去做衣衫,已经赊了不少账。我当时就讲我们家夫人早十年前便去世了,断定这便是个骗子……”
她越说楚老爷的脸色越尴尬,轻咳了一声,楚太太却是不紧不慢地叹息道:“打开账本一看,哦哟,这可不是有两位夫人么,倒没住在我们楚府,是住甜水巷的。”
“够了!”楚老爷满面恼怒地道:“不过是做了几件衣衫罢了,你有必要在这里借题发挥?”
楚太太却捂脸道:“几件值一百贯的衣衫,可怜我九娘连声相亲的衣衫都没赊着,便为着那两位夫人背了一个赊账不还的罪名,这要传了出去,这可怎么得了?”
楚老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哼道:“好了,以后我会约束她们的!”
楚太太听到这里,用帕子沾着眼角道:“老爷,不是我要拘着她们,实在是我难做。平江府的大爷占了公中的铺子跟地,却说是从今年开始连我们开蟹宴的螃蟹都要自己掏钱,老爷的那点俸禄我要供着楚府上下这许多人口,老爷就算不心疼我,也要心疼一下天祥跟九娘。九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天祥今年也十二岁了,再过二年也要订亲,没有好的赔嫁聘礼,她们又哪里能结得上好亲事?”
提及自己的儿子,楚老爷也是慎重了几分道:“天祥你还是要抓紧,若是有好的亲事,也不用拘年龄大小,这聘礼自然该早早地备下,哪有到议亲的时候再准备的……我会提醒她们不要放肆的?”
说完楚老爷一掀帘子对车夫道:“行了,就在这儿停,你们把太太送回去吧!”
楚太太瞧着楚老爷连头也不回,转眼就走得个无影无踪,心里气闷,但随即想到楚七娘的陪嫁都已经系数到手又不自禁嘴角微翘,瞧着外室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楚七娘与冯氏坐上了马车,吕公周一直很有礼地将她们送到了门口,等车上了外面的青石板街,楚七娘才发现吕公周竟然骑着一匹马在后面护送。
冯氏小声道:“这个二公子倒是一个善人。”
楚七娘放下帘子,也没有回答冯氏这句话,冯氏方才叹了口气道:“可是善人往往死得早啊?”
她分明闯了个大祸,但好像完全没有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脸色一派轻松。
冯氏摇着扇子道:“这什么积善行德,行好事得好果,好比种下去的是种子,会不会出芽,是不是风调雨顺,结得果子是好是歹,这谁能知道,要我说还不如干脆傍棵大树,更好过日子,你说是不是,十娘子?”
楚七娘弹开了眼帘,微笑道:“大树是要吸人血食,要人精魄才肯让人傍着的,所以那些傍着的人没准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要我说,真还不如候着风调雨顺还更好一些,至少还有一个盼头。”
冯氏扇了几下手中的小团扇,方道:“小娘子是个有志气的,但我这等无儿无女,卖身契还在别人手里攒着的下人要志气何用?”
楚七娘皱眉道:“冯姨娘这又是说得哪里话,你在夫人面前是一等一的红人,这便是志气了,你这话要是让他人听见,传到太太的耳朵里去,冯姨娘这许多年来的努力皆化泡影事小,若是太太认为如此厚待你,你还心存不满,岂不要伤心。”
冯氏吃了一惊,手里扇子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笑道:“十娘子您千万别见怪,您初来乍到,不知我这就是张闯祸的嘴,多亏太太是个宽厚的人,不跟我计较罢了。”
楚七娘只是微笑,没有多话。
冯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小娘子觉得咱们楚府荷园的风景如何?”
楚七娘点了点头,道:“挺别致。”
冯氏笑道:“看来小娘子也挺喜欢那里,难怪我听下人说,小娘子跟竹勉常去那里晁悠。”
楚七娘很淡然地笑道:“我倒不是去那里晁悠,只是可怜那里有一只小松鼠,常去送点吃食罢了。”
冯氏赞道:“十娘子果然是个有善心的。其实我也挺爱小松鼠的……”
楚七娘抬起了眼帘,知道冯氏总算说到了正题上,只见冯氏叹气道:“只是小人长得不好,一幅尖嘴猴腮的模样,像这种只喜爱贵人的小动物是见了我撒腿就跑啊,想要行善也没得机会!”
楚七娘眼帘微垂,冯氏又笑道:“只好劳烦十娘子也代替我喂几个小松果给它,小人行了善,也承十娘子的情。”
她们说着,马车已经停靠了楚府的门口,冯氏瞧着楚七娘的脸色,但楚七娘从头到尾都没有应承她的话,冯氏也不心急,楚七娘掀开布帘的时候,她又小声递了一句:“小心江妈。”
楚七娘下了马车,回转身来很浅淡的瞧了她一眼,冯氏依然满面堆笑,月光下,脸上那些连枝连蔓的褶皱变得难以细辩,倒是让人想起了巧笑嫣然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