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里喧嚣一如往rì
御街边的孙家正店门还没开,已经有许多酒客在拍门
太学前的桃李巷,三三两两的士子刚刚离开姑娘们的被窝,打着哈欠走下青楼来
开封府负责收税的小吏,正在与车船上的货郎为五文钱的税费争得面红耳赤
州桥下的猪肉摊上,油光满面的张屠夫将最后一块肉扔进对门家的小妇人篮里,然后哼着小曲儿准备收摊
大相国寺二门内又摆满各色的杂货摊席,乞巧节用的物什最是惹大姑娘小媳妇的眼
从市井间看,东京城与往rì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唯有一些高门大宅之中,才会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兴国坊驸马都尉韩嘉彦府,虚掩的侧门里,韩嘉彦正在来回踱着方步,脸色凝重如山
韩嘉彦是韩琦第六子,今年三十岁,比他大哥韩忠彦小了三十岁,娶的是神宗三女曹国长公主,当初因同文馆文及甫案,韩家被连根拔起,尽数谪迁岭南,赵煦看到自己姐姐的面上,唯无权无职的韩嘉彦得以保存
而韩家的惨淡遭遇,最终促使韩嘉彦这个富贵闲人决定铤而走险一回赢了,韩家将恢复往rì的荣光,输了……韩嘉没有去想输了会怎么样,不必想
时下家族观念深入每个人的骨子里,为了家族牺牲个人,这是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门外终于传来了车马声,韩嘉彦一使眼色,家丁连忙把侧门打开,一辆马车随即驶了进来
车上跳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如鹰勾,猿臂熊腰,身材非常魁梧,他穿着便服若是李一忠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因为这正是他的上司殿前司的指挥使之一邓熙
殿前司掌管皇宫宿值事宜原来最高长官是殿前都检点,下设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殿前都检点是个敏感职位,当年赵匡就是从殿前都检点升格为皇帝的,因此大宋早已不再设殿前都检点一职,殿前司由正副都指挥使管理都指挥使也就是俗称的殿帅,再往下便是诸如邓熙这一级的营指挥使了
韩嘉彦将邓熙拉到书房,让人严把外头之后,韩嘉彦又掷重的关门闭窗重帘深垂,一时间房里黑如鬼域,一支蜡烛亮起,韩嘉彦的脸在烛光映照下,仿佛阎罗殿里的判官双目定定地盯着邓熙道:“子喧怎么此刻才到,可是事情有变?”
“驸马莫急,我刚从宫里出来乾宁宫一如昨rì平静”
邓熙当初曾受韩忠彦大恩,因此对韩嘉彦也非常恭敬,随着他躬身下拜,烛光晃动之下,韩嘉彦投在壁上的影子也忽大忽小,如鬼游移
“子喧啊事关重大,你丝毫不可大意太后那边已经发话了,事成之后,许你一个殿帅之职”
邓熙听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免暗喜,向太后虽然出居瑶华宫,但名义上并没有被废,赵煦一但驾崩,迎回向太后本是合情合理之事,这样的富贵谁不去博?
“驸马放心,韩家于我有大恩,就算太后不发话,只要驸马吩咐一声,在下同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嘉彦听后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即沉声吩咐起来:“子喧啊,宫里如今被刘清菁这个妖精把持,为保万无一失,到时首要之务就是先控制住这妖精,事急之时,生死不论……”
韩嘉颜话语之间渐渐透出凛冽的煞气,就如九幽阎罗王在判人生死,听起来让人脊骨生寒
听到生死不论时,邓熙也不禁暗暗心惊,刘清菁毕竟是正式册封的皇后而且还有孕在身,眼看就要产子了,到时可就是一尸两命啊,够狠
一场惊世的阴谋,在阴沉狠厉的语调中,慢慢地编织着……
在这京城里,许家豪门看似无权无职,但他们的触角却无处不在,几代人经营出来的人脉就如大树的根须,在你看不到的地下蔓延得到处都是,防不胜防,斩之不绝
尚书省里,章惇拿着两份公文,正皱眉沉思,这两份公文中,一份是关于辽国南院大王萧特末正向宋辽边境增兵的奏报,一份是辽国遣宋使臣萧望递交的国书
这次阻卜部兵马扮成辽军,与宋军一南一北夹击西夏,配合得丝丝入扣,长辖底满载而归,大宋也取得了一座米脂城大宋与阻卜部之间的关系已瞒不住人了
对此,辽夏之间有所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辽国国书上提出了三条要求,一,大宋断绝与阻卜部联系;二,割让河北狼城、当城、佛圣涡、田家四寨给辽国;三,年增十万贯岁币
否则,兵戎相见
可以想见,这次辽国若真起兵攻宋,西夏一定不会闲着,必定会与辽国两面夹击大宋
面对这样的讹诈,若是往rì章惇可能无动于衷,自从与阻卜部建立联系之后,大宋对辽国的有了加深入的了解,辽国目前正在忙于扑灭大草原上的叛乱,绝不可能全力攻宋,若是光凭西、南两京的兵力,大宋自信能够应付
但是如今……
章惇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望向内宫方向,不禁暗暗一叹目前大宋必须以稳定为主,面对辽国咄咄逼人的讹诈,章惇不得不慎之又慎
拖看来眼下只有使出这招拖字诀了
章惇立即行文礼部侍郎杨畏,着其出面招待辽使萧望,无论如何要先稳住辽国人
赵煦昏厥不醒,章惇心里极为难过,赵煦对他可用恩重如山来形容,正是由于赵煦的信任,如今的大宋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事,事事雷厉风行,都处处透着章惇的铁腕之风
大宋立国以来,可以说从未有哪个皇帝与首相之间的性情、行事风格如此接近、默契过
这样的君臣组合最终只会出现两个结果,一是把大宋带入深渊;二是把大宋带向前所未所有繁荣章惇坚信是后者
但现在,崭的大道才开了个头,赵煦却要倒下了,章惇每思及此总是夜不能寐,心绪难平但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章惇除了难过已经没有多少惊慌了
朝中虽然插进了范纯仁、韩维等守旧派,大局仍掌握在党手里
宫中够得上份量的只有朱太妃和刘皇后,这两个女人章惇也都没有太担心,因为二人可以说都毫无根基,暂时对党不会有太好的威胁
五月间按照党的意志,普宁郡王赵似升为了亲王爵,这等于是为皇位的继承做好了准备
现在麻烦的是,在朱太妃与刘皇后之间,应该选择谁?
赵似才十二岁而且性格和赵煦不同,很象朱太妃,柔软懦弱,一但登基为帝,就必须要有人垂帘听政;
按惯例自然是朱太妃莫属但朱太妃这个女人死活不肯接受太后的封号,以太妃的身份摄政这于制不合
而且这个女人性子过于柔弱,根本就扶不起一个小太监的片言只语,唯恐也能左右她的决定,让这样的人来摄政,对党来说未见得是好事
倒是刘清菁,她是正宫皇后,而且是党扶上去的,从法理上论,她皇后的地位比朱太妃还高,而且近一年来,时常帮助赵煦批阅奏章,积累了一些理政经验,赵煦这次出事,她应对的方法也可圈可点,不象朱太妃那样毫无主见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章惇才心存犹豫,刘清菁还太年轻,可以说心性未定,谁能确定她将来出于自身的利益会倒向哪边?毕竟一但让刘清菁垂帘听政,她就掌握了至高的皇权
自古以来,每一次皇位的迭,总是最容易引发不可预测的政治风暴这一次,大宋又将走向何方?
即便是心志强健如章惇,也不禁忧心忡忡
尚书省外的天空,又阴沉了下来,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玄武门
幽暗的夜色下,皇宫后的玄武门悄悄打开了一线,郝随带着几个太监和班直侍卫,迅鱼贯而入,大门随即又无声地合上
一路上行经的地方,皆是灯光幽暗,除了有灯笼照路的郝随,身后跟随的太监和侍卫都看不清面容
杨逸穿着一身侍卫的服饰,就混杂在这行人当中,他已多次夜入皇宫,但走玄武门还是第一次,首先经过的是太监宫女的居所,以及为皇宫提供服务的各个司局、如针工局、御药局等等,直过了观稼殿,才是嫔妃居住的宫殿
乾宁宫里,郝随等人才退出去,刘清菁已是眼泪汪汪,若不是身子不便,早已扑进杨逸怀里了
“杨逸,你可算来了,这两天你可知道,我这心里象压着一座大山似的,我都快支撑不住了……”这两天一夜,对于刘清菁来说就象恶梦一样,心中患得患失,惶惶不安,此刻见到杨逸立即哭诉了起来
“请皇后稍等,臣先给陛下诊断病情再说”
杨逸向小菊一示意,小菊便轻声说道:“里面只有茉莉一个人守着,杨学士可放心进去”
内殿灯火通明,空气里的龙涎香混杂着浓浓的草药味,宽大的龙床上,赵煦瘦骨嶙峋,形若枯蒿,见他这副形态,杨逸心里莫名的难过起来,赵煦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原来的历史上,他还能活三四年,但现在……
杨逸抽出赵煦外边那只手,二指一齐搭到了他的脉搏上,茉莉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杨逸脸上不动神色,心中的寒气却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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