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庚生遇见拦路求救的戚大婶,就好比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被她生拉硬拽的拖到出事的地点一看,赵庚生暗叫坏事,这要救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南明王朝因为雨水较多,容易出现水患,是以朝廷一向都很注重地下沟渠的建设。象在小莲村建村之初,都考虑到了水渠问题,前门是吃用的水,后门是生活污水,安排得井井有条。而在京城,这个沟渠就建得更加完善了。
因为人口众多,京城的沟渠挖得不仅深,而且井盖的设置也更加科学。全部是打磨得三分厚大小均等的石板,两头略凹,留出寸许宽的缝隙容纳雨水,而石板一头底下还做了暗扣,如此一块压一块,块块重逾百斤,就不怕有人蓄意破坏,或在里头藏污纳垢。
但如果哪块石板出现问题,凭百姓一已之力是无法打开的,必须呈报当地保甲,由官府派专业人士用特种设备进行维护。
现在引发问题的就是一块正呈报维修的石板,这块石板的一边雨水槽给不知什么重物砸出一个粗如海碗的洞,金大婶的小孙子,约摸一两岁大的一个小娃儿,就是从这里路过时,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幸好眼下冬天,不是雨季,沟渠里的水并不深,底下还有不少烂菜叶之类的污物堆积,所以小孩子摔下之后,可以勉强坐住,口鼻还能露出水面,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但孩子年幼,在沟渠里吓得哇哇大哭,虽然凭本能扒住了渠边的一块砖,但若是时间长了,他肯定气力不支,若是到了中午各家各户用水的高峰期,上面泼几桶水就能把他冲走。再要去救。就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了。
在戚大婶走开寻人帮忙之时,附近有几个婆姨在那儿帮忙看着孩子,一面跟孩子说话,替他鼓着劲,一面议论纷纷。
原来这块石板从去年冬天起就坏掉了,早报到保甲那儿去了,保甲也上奏了衙门,可是因为问题不大。官府派人来看过之后,只拿几块砖头挡了挡,一直没派人来修。可附近孩子顽皮,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那砖头给踢没了,谁曾想这就出了大事。
戚大婶也不是故意要为难赵庚生,非把个应试的考生抓来帮忙,实在是眼下这个点各家各户的男人们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留下的全是些不中用的老弱妇孺,她也没地方抓人去。
可赵庚生空有一身本事。来了也在这儿急得团团转,用乡下人的话说。真是狗拿刺猬,无处下嘴。
只因那洞口实在太小,大人根本下不去,如果伸手去抓的话,饶是赵庚生身高臂长,离那孩子还有一掌的距离。
附近邻居早有拿来绳子的,可孩子太小。根本抓不住,试了几次,还差点被水冲走。赵庚生见了急忙喊停。孩子要是就在这个落点,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被冲跑了,那可就再难找寻了。再者说,这孩子就算是勉强抓住了绳索,若是在提的时候出个意外,再掉下去,也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要是掉下去的不是个人,而是个东西,那就不怕了,直接拿绳索套上铁钩,就凭赵庚生的功夫,很快就能把东西捞上来。可这偏偏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娃娃,要是一个不好,把他弄伤怎么办?
赵庚生左右为难,实在是想不出好招来了,只得跟那哭哭啼啼的戚大婶求饶,“大婶,我真不是不愿意救人,可我眼下还要考试呢,再耽搁下去就要迟到了。能不能麻烦你去衙门里找人?眼下这情形,除了把这几块石板撬开,我看也没法子救人了。啊呀!”
他正说着话,就见上游又涌来一大股水,把那孩子冲得一荡,眼看就要给冲走了。旁人尽皆惊呼,戚大婶一见之下,脸都吓白了。赵庚生急中生智,一个箭步冲到旁边,捞起盆子里的洗衣槌,往地上一扑,用那木槌将洞中的孩子抵住,才算是解了危情。
可眼下一来,他就更不能动了,孩子已经从沟渠边冲到沟渠当中,要是再来点风吹草动,一定保不住了。戚大婶哭得更大声了,手脚发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庚生一头心挂着考试,一头也实在做不到撤手抽身,只得大吼,“你哭什么?快去找人帮忙啊!”
眼下这情形,若是孩子救不出来,他也别想走了。旁边有那明白的邻居见此,赶紧帮忙着出去找人了。
时候不长,又抓来一个路过的应试考生。
赵庚生回头看着就火冒三丈,心说这些老太太真是不长眼,要找也找个跟他这样身强力壮的啊,找个文文弱弱,脸无三两肉的白衣秀才来作甚?
他性如烈火,心情不好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会给面子了,“那个秀才,你也别傻站着了,要是有空,就去帮忙报告官府,赶紧派几个人来吧。我这还要去考试呢,快叫个人来替我!”
可那白衣秀才听了他的话却纹丝不动,反而上前两步,先把情形看了看,然后开口说话了,“这孩子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要是等官府中人上门,只怕鞭长莫及。倒不如去街上找些闲汉过来,赶紧把人救出要紧。”
戚大婶原本就三魂短了七魄,好容易抓着个赵庚生,却是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倒是这秀才一来,气度雍容华贵,谈吐斯斯文文,说出来的话也有条有理,心下倒先取了他的意见,忙道,“小秀才你说得对,可是街上闲汉岂有肯听老妪之话的?”
赵庚生见这白衣秀才完全不为自己所动,反而慢条斯理的指手画脚,由不得心中怒气更炽,“什么都不懂,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有什么用?”
那白衣秀才却从袖里一掏,取出一只小小巧巧的金元宝来,往戚大婶面前一托,“拿着这个,断无寻不为人的道理。只是也不要太多。十个足矣,人多反而坏事。”
“好好好!”戚大婶大喜,这一锭金元宝虽只有二两重,却值纹银二十两了。这么多钱,足够寻常人家过上大半年的,怎么可能招不到人?见这小秀才衣着朴素,却原来还是个大财主,有他相助。自然能成事了。
她这里喜孜孜的要去叫人,可周围妇人们见有好处可收,都上赶着来帮忙,反劝戚大婶在这儿守着,她们出去寻人了。
赵庚生看得气闷不已,他趴在地上替人撑着孩子,却还不如人家掏出锭元宝来赢得的笑脸更多。有心撒手不管吧,底下稚子无辜。只当日行一善了,赵庚生咬牙忍了下来。
不多时,七八个闲汉在重金利诱下过来了。有那会办事的婶子私下告诉戚氏,“我们只说把人救出来就赏钱一吊。”
戚婶子心里明白。一吊钱才五百文,也就是五钱银子,再有多的,可不就替自己省了?瞧那白衣秀才出手大方,定然不会向自己讨要回去,界时有多的,酬谢这些邻居们都够了。
钱壮英雄胆。戚婶子有了底气。话也说得越发漂亮,“再有什么要帮忙的,请大家多多照应。乡里乡亲的,必不会亏待大家。小秀才,你说,现在怎么办?”
众人轰然叫好,听白衣秀才吩咐。
见他微笑着瞧了戚婶子一眼,似是已经将她的盘算尽收眼底,却无半分不悦的表示。只道,“你们快各自回家取了扁担木棍等物,想法把这缺口撬开。我看这位仁兄已经差不多能够到孩子了,只要能将他再往里送一点,必可将孩子救起。”
赵庚生没吭声,因为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在看得见的利益诱惑下,邻居们纷纷把自家的扁担木棍贡献了出来。可有两个闲汉拿棍子在赵庚生让出来的空隙一压,生生的把扁担都压折了,也没撬动那石板分毫。
赵庚生趴地下一瞅,“这头有石卡,把前面的石板翻出来,这边也就开了。”
这话有理,又有两个闲汉去撬那头石板。可那块石板完好无损,棍子根本插不进去,就是扁担也只能勉强下个头,就再也无法深入了,找不到着力点,还怎么撬?
那白衣秀才看这情形道,“这位兄台,能不能麻烦你挪一挪?你掉个头,让人来撬这头,只怕还容易些。”
这法子赵庚生不是没想到,但他心疼自己的衣裳!这是临来京城时,师公成刚特意给自己添置的。虽是布的,却是上等细布,价钱可不便宜,赵庚生平常还舍不得穿,这是要来考试,才穿出来撑面子,他趴在地上,本来就弄脏不少,很是心疼了。一会儿要进考场若是考官以仪容不整为由拒绝他入内,那可就麻烦了。可眼下再转个身,那这身衣服就彻底没法看了。
见赵庚生犹豫,戚大婶还在那儿念叨,“小伙子,你快转啊。小秀才说得对哩,记得把我孙子顶好,别把他给弄丢了。”
这难道还成我的责任了?赵庚生一口气噎在喉间,却无法可说。
他虽有些粗枝大叶,但人却不笨,这个时候,若是自己说是心疼衣裳,必然要遭人诟病,就是做了好事也要给人忌恨。
来前路上,那费一清可教了他们这群武举不少规矩,求取功名之人最忌讳名声受损,尤其在这些细节上,宁肯吃些亏,也千万莫给言官抓到把柄,否则就算是考到功名,也有可能给生生夺了去。
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可不少。赵庚生虽是心中光火,却不失理智的没有吭声,只当自己倒霉,趴在地上转了个身。也亏得他是习武之人,身手灵活,这么调了个个儿,底下孩子全然没受影响。
只见那挺大两个汉子却毫无力气,涨红了脸拿扁担来撬,石板只微微松动个缝隙,便又合拢了去。
赵庚生气得不轻,照这样磨蹭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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