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扬熙的亲事,说是娶二房,可学堂连假都不放,一大早的,钱灵犀还得跟往常一样早起,和钱敏君上学去。
两堂课熬下来,姐妹们都要回去更衣吃喜酒了。走前,莫大家又交给钱灵犀一厚沓子文稿,笑道,“这些天,全城的读书人都快魔怔了,一个个绞尽脑汁的来续写春晖那首诗,要跟你一较高下呢。”
钱灵犀认输行不行?
这些天通过男学堂转交来的文章诗词都快把她看吐了,不仅是诗词,还有作文章跟她讲道理的,一上手就是洋洋洒洒几千字,只可惜字迹过于潇洒飘逸,钱小妞看着费劲,往往是扫一眼人名就算了。
这也还算是给面子了,要不是亲自问过钱玢,说下回讲大课她必须去,她连这都懒得看了。
可她这真心的烦恼,落在某些人的眼里,却似乎卖弄一般。
还是三房的钱丽君,接连在钱灵犀手下吃了几回亏,这次觉得自己找到万无一失的把柄了,才出了学堂便出言讥讽,“灵犀妹妹,听说你那日在男学堂里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男子三妻四妾才是家室不宁的根源,这会子怎么又要去给大哥哥娶二嫂子坐帐呢?你怎么就不去给大哥哥讲讲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很犀利啊,钱灵犀得认真想一想再作答,“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并不代表一定得让所有人都认同我的看法。姐姐没去过男学堂,可能不太了解那里的情况。夫子说过,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而不是说让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的。否则,所有人都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话的原意就是要刺钱丽君一下,可钱婉君听着也觉得不舒服。出来声援,“丽君妹妹,你跟人家较什么劲儿?她可是有本事在男学堂里与那么多读书人辩论的呢,咱们哪有这个本事?快走吧,省得耽误了去吃喜酒。”
钱丽君冷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说一套做一套的样子!”
她们想走,但钱灵犀还不让了,堵着路道。“丽君姐姐是在说我吗?若是说我的话,这话可就不对了。”
钱丽君沉下脸来。“就说你如何?难道你不是如此么?借口说那些什么话,可实际做的不又是一套?”
钱灵犀一笑,“如果一个人想什么就得去做什么的话,那我请问姐姐,你成天读的是圣贤书,你就是圣人么?圣人说的那些道理你都明白,可你真的能做到么?你要是做不到,岂不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钱丽君噎得说不出话来了,耍起了无赖。“我讲不过你,不说了!”
她怒气冲冲的想走,钱婉君也觉老大没脸,忽听一向甚为低调的钱慧君插进话来,“灵犀妹妹。你也别把话扯得太大了,咱们不过在讨论男人三妻四妾的话题。扯到圣贤头上做什么?再说了,就算圣贤,不也是要三妻四妾的?你自己也说了自己接受不了这个,可是眼下不一样得为了大哥哥娶二房而帮忙?这就证明我们女人不管愿不愿意。还是得接受男人娶小纳妾。与其都是一样的结果,又何苦非要做出个不愿意的样子来惹人笑话呢?”
她的心里一直记恨着前世钱灵犀不肯让邓恒纳她之事,是以逮着机会就毫不留情的加以打击,“所以,我倒要劝灵犀妹妹一句,不如大度些算了。这世上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都不是你一个人能守得住。若是非要强求你所谓的什么一心人,最后的结果也绝计讨不着好,你们说,是也不是?”
“慧君妹妹这话说得对极了!”钱丽君只觉扬眉吐气之极,看着青白着脸的钱灵犀,再接再厉,“身为女子,肩负传承子嗣的重任,虽然不愿意有别的女子分薄丈夫的情意,但也要贤良宽容,为丈夫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而庶子女有了出息,也是一样为家族争光。难不成灵犀妹妹竟狭隘到认为只有嫡子正孙才有资格为祖宗增光添彩?若是这样的话,再往上追溯几十年,灵犀妹妹到底是嫡出的那一支,还是庶出的那一支可也不好说呢!”
钱婉君雪上加霜,“丽君妹妹这话可算说到正点子上了,咱们可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不比某些小门效出来的姑娘,一心只知夫妻两人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咱们可得为了家族子嗣计。争那些情情爱爱的,只会让人觉得幸子气,惹人笑话罢了。灵犀妹妹,咱们好心好意的劝你,你这脾气可得改改才是。虽然女子善妒是天性,但若是因此就连家族大事都不顾了,这样的女孩儿纵是再有才学也是没有好人家敢要的。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换了衣裳,到大哥哥那儿去道喜吧。灵犀妹妹,你更得抓紧哦!”
钱灵犀深吸了口气,忍着心里快要窒息的痛,紧盯着钱慧君,骄傲的微扬着下巴反击,“谢谢几位姐姐关心,不过这世上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哪怕有再多的女子倒贴上门,他也只喜欢他钟意的那一个。姐姐们不能因为有些男人喜欢三妻四妾就一概而论,总有那些特殊的,和我一样,相信一生一世一对人。慧君姐姐,你这么有见识,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是不是?”
钱慧君的脸一下子铁青了,有什么事情比一个女人倒贴上去还被拒绝更丢脸的?钱慧君永不会忘记,这样的奇耻大辱是谁给她的。
上辈子,在钱灵犀死去之后,邓恒一怒之下,完全不讲情面的立即把她赶出了府邸,扔到了冰天雪地里。而比这更为残酷的是,他把钱慧君整个的从那个官宦人家的圈子里除名了,连做妾室填房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把她逼回了老家。
那一年的冬天真是冷啊,那样彻骨的寒意,钱慧君到魂飞魄散的那天都忘不掉。原本她应该是恨邓恒的,但人总有种很奇怪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得到,尤其是男女之间,这种执念更加强烈。
“妹妹说得也是,这样的人确实是有。不过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时过境迁四字,环境变了,人也会跟着改变。若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安安活到终老,只怕没那么容易。”钱慧君决定了,哪怕上辈子邓恒辱她至深,但这辈子,和邓恒不死不休!
几个女孩见讨不着什么便宜,相携走了。钱淑君钱文娇等人本想安慰钱灵犀一下,奈何这样的话题实在她们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更何况一会儿要成亲的就是钱扬熙,如果帮着钱灵犀的话,似乎就是在指责钱扬熙不对了,于是,最后只剩下一个钱敏君。
又是同情又有些不明白的看着钱灵犀,却还是在努力的安慰她,“好妹妹,你别伤心,她们都是坏人,我知道你是对的。”
“不!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的错。”没了外人,再不需要掩饰,钱灵犀脑子里象有团火在烧,心中的难过无以复加。
其实她们说得没错,这个时代的背景就是如此,你能指望钱丽君她们有多高的觉悟?对男人抱多大的期望?若是幸效,如林氏钱文佑之流,想小夫妻白头到老不难,可是稍好些家境的人家,怎可能如此?
想想钱慧君临去时眼中的森冷寒意,恐怕上辈子被拒之事已经在她心中扎下了深深的恨意,在自己看来是她的非分之想,也许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极合理的诉求而已。
一个委曲求全的妾,主母都不能相容,这在世人眼里,难道不是她的错么?
钱灵犀心里乱得象千军万马呼啸奔腾,她知道在这样的时代生存,必须改变自己,接受这里的法则,但是难道真的连她唯一想保有的一点爱情也得牺牲掉吗?
钱灵犀想不通。
石氏看她们神色不善的回来,很是吃惊,“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钱灵犀勉强笑笑,就要去换衣服。
因要她去做坐帐童女,牛氏一早已经打发人送来一套红色的吉服,当然不会是正红色,而是次一等的玫瑰红。可即便如此,钱灵犀还是觉得那颜色红得太过耀眼,耀眼得几乎灼伤人的眼睛,红肿酸胀得竟似要落下泪来。
石氏静悄悄的进来,轻轻的走到床边揽住了她,“心里难受吧?要是难受的话,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婶娘不笑话你。再说,你也没错!”
“不,是我的错。”钱灵犀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哽咽起来,“是我想得太好了……”
“不!”石氏忽地把她推开,扶着她的双肩,正色看着她的脸,“你说得再对也不过了,身为妻子,自然希望丈夫一心一意。你可不要见着别人三妻四妾,就这么委屈自己。”
“可就算我不愿意,他也不愿意,可家里长辈怎么看?旁人怎么看?纵是坚持了一时,难道还能坚持一世?”钱灵犀说出心中的困惑与动摇,在这个时代,是否只有妥协才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