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潮潮的扑打在人的脸上,似深情的召唤,又似温柔的蛊惑。但转眼再看,却是壁立千仞,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在海中讨生活,成则直挂云帆,击水三千里,败则化为阳光下的一缕泡沫,谁都会有机会,只是胜负难料。
正如钱灵犀此刻的心情。此去京城,究竟等待着她的是怎样的人生?
“真漂亮,不是吗?”葛老大闲闲的半躺在甲板上,赞叹的目光追寻着碧海蓝天之中翻飞的白鸥,但手指却是轻敲着身下的商船。
一艘老商船,带着斑驳的旧伤痕,静静的在海湾里随波摇曳,这便是他这几年的劳动成果。
“确实。不过这么好的景色,也留不住你,对吗?”转过头来,钱灵犀看着他,目光仍如当年第一次见到他般惊艳。
修长的身材依旧雌雄难辨,而越发俊美的五官给刻意留下的刘海遮掩了大半,不过却越发显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美,让人更想一探究竟。但那凛冽的气质,却象是透着寒气的刀,清晰的告诉他人,这是碰不得的危险品。
否则,就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这几年怎么能在嵊州安全的生存,并挣出一艘船来?虽然这船老了点,旧了点,但也是能下海,能扬帆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用它赚来不小的财富。
只是钱灵犀总觉得,这个葛老大,并不是很在乎钱的人。他骨子里有一种很洒脱的东西,把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很淡。这是一种很宝贵的情操,可以让这个人无论是干什么,哪怕是做乞丐的时候,都不至于流于卑贱。
葛老大坐起,垂眸微笑,“小妹妹。莫不是你爱上了我,舍不得我?”
钱灵犀气恼的仰头,明明有个高个子的爹,为什么自己却比别人矮这么多?“做你的千秋大梦吧!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爱上你,自恋狂!”
葛老大摸摸下巴,皱起眉头一脸无辜,“原来,我竟然还有几分姿色?”
嘁!钱灵犀懒得跟他说好听的了。这人就是贱,非得人家恶言相向才行。“喂,你这回出海,恐怕再不会回来了吧?”
“这话说得多难听?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山水有相逢,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跟你遇上呢!”葛老大存心逗弄着她。“你别担心,你已经不欠我的钱了,再见面最多请我吃个饭,这点小钱应该无所谓吧?”
“凭什么我请你呀?明明你比我大,应该你请我才对!”钱灵犀悻悻翻了个白眼,她是个很守信用的人,答应了要还钱给葛老大,就一定会还。虽然金豆子上缴了,但钱灵犀年年都有从家里酿酒的收入里分出钱来。托人给葛老大捎来。
关于这笔欠款,她没跟家里人说自己的欠条,只说当年多蒙他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而且他那儿还养着许多孤儿,就算是做善事也应该伸把手。钱文佑夫妇知道后挺支持的,钱灵犀要多少就拿多少,从来没反对过。而葛老大收多少就是多少,也从来没有问她要过。
跟钱文仲从小莲村出来。一路到了嵊州,钱灵犀自然要来会会老朋友。也算是道个别的意思。
“葛老大,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句实话?”临时在即,钱灵犀决定八卦一把,弄清一个悬在她心头多年的疑问。
“你问。”葛老大很大方的点头了。
钱小妞暗自吸溜一口口水,“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葛老大一愣,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忽地哈哈大笑,笑得捶胸跺足,连眼泪都下来了。
“你别笑嘛,告诉我好不好?”钱灵犀真的是好想好想知道啊。
葛老大半晌才止住笑,凑到钱小妞的耳边,说了两个字——“不好。”
“真不够朋友,不理你了!”钱灵犀生气了,提着裙子就跑。
“喂!”葛老大忽地在后面叫住了她,“朋友,记住我的名字。”他指指自己,“葛沧海。”
还妹秋水呢!钱灵犀撇了撇嘴,圆圆的小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在心里认定了,这是个男的,否则哪有女的会叫这种名儿?
“保重!”挥挥手,钱小妞真的要走了。
“保重!”葛老大站在甲板上,雪白的贝齿在阳光下银光闪耀,发髻上蓝色飘带在海风中肆意飞扬。
即便是最普通的粗布,也偏有不一样的精彩。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无论站在哪里都有不一样的光彩。
钱灵犀记住了他的微笑,也记住了这个人。她有种直觉,或者说她一直隐隐期待着,能有机会再相逢。她只想着,再过几年,待他真正长大,还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人物。
只是那时的葛沧海给她的惊喜,却是今日的钱灵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从嵊州到京城,走内河航道是便捷的。钱文仲今日便去联系客船了,看有没有直达京城的船只,省得在路上折腾个不休。
石氏已经带着钱敏君从驻地直接走官道应该比他们先到,因钱文仲不在她们身边,便托了同样上京的朋友照料,又把大部分的家丁放在她们母女身边,目前他自已身边就带着两个长随,一个是何平,一个是郑祥。这俩人钱灵犀不仅认得,还很熟。
何平的媳妇就是她前世的奶娘,女儿玉翠打小就服侍自己,一家子很是忠心耿耿。郑祥也是个老实人,年轻力壮,带他来,主要是负责挑担背行李。但自从路上加了一个钱灵犀,他又多了样任务,就是看着她,别弄丢了。
钱灵犀虽然再三强调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无论走到哪里,郑祥还是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没办法,十岁的小姑娘再说自己是大人,总也不太令人信服。
钱文仲回来的时候,兴冲冲带了一个好消息,“原来的会宁府的通判丘大人也要上京述职,刚好跟咱们可以一路。嗳,那位丘大人好象还记得你,我跟他一说起来,他就问是不是那个曾经被拐到嵊州来,还跟他讲过几句诗的姑娘,我也不太清楚,不敢随便答应。果真是你么?”
哎哟,这还遇到老熟人了。钱灵犀很光荣的承认了。并把当年的缘由一说,钱文仲更加高兴,“那有这层渊源,就更好相处了。”
钱灵犀也很期待与那位丘大人的再度重逢。但是真正上路了,钱家这对父女却都觉得如上了贼船般尴尬。
深吸一口气,钱灵犀给自己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带着八颗牙的微笑,来到隔壁的舱房。
看门的婆子见是她来了,居高临下的瞥她一眼,带着三分假笑,往内通传,“钱小姐来跟夫人请安了。”
等了有三十秒的时间,里面才传出丫鬟如蚊子般哼哼的声音,“夫人请钱小姐进来。”
再吸一口气,钱小妞越发恭谨的以最小的步伐,不快不慢的速度,进了舱门。
就算是临时居所,但这间舱房里依旧陈设华贵,当中一副玉石条屏遮着视线,四角都搁着香炉从早到晚的熏香。据说是丘夫人秉性娇弱,闻不得船上这些异味。可钱灵犀每回进了这里,却觉得但凡是个蚊子进来,也得被熏晕了出去。
眼睛盯着脚尖,跟丫环来到一张贵妃榻前,钱灵犀捏着嗓子福了一福,“侄女给夫人请安。”
榻上纹丝未动,直等又过了半分钟,钱灵犀都快蹲到地下去了,才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嗯,今儿可比昨天好多了。不过我听你进来的步子还是有些急了,小孩子家虽然没什么定性,但总得谨记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我知道,你从前在乡下,也没人教你,但是既然要上京城了,老爷又说你是个有灵性的丫头,你义父又把你托了我,我就不少得提点你一番。”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钱灵犀再一次接近发作的边缘,之前的心理建设在丘夫人不懈的说教下,即将崩溃。
其实光是说教还没那么可怕,可怕的一个中年大妈,硬是捏着二八少女的腔调,娇滴滴的在你面前不断说教,这就很可怕了。
钱灵犀不知道丘大人是怎么忍过来的,也许男人就好这个调调,但她是从上船第一天起就真心觉得难以忍受。
也许是丘夫人没有真正做过母亲的缘故,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如少女一般撒娇,就好象她现在教训了钱灵犀一顿,还要附上一段诸如她的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吃药,本来是不想操心的话,可是又有各种理由让她不能不操心云云。
那样子,就好象是钱灵犀欠了她什么似的。一定得让钱灵犀再赞扬她几句,顺便说自己在她的指导下取得了多大多大的进步,才能让丘夫人满意。
其实要不是配合她这么爱训斥人的个性,钱灵犀是吃饱了撑的,才来听她唧歪。看他们家几个庶子女垂头丧气在旁边站在一旁,如鹌鹑般垂头丧气,钱灵犀真心同情。
不过这样的日子,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不行!一定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不过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得先过钱文仲这一关。
(谢谢小k的粉红,还有咩,可以继续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