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停歇,只是天空仍自阴沉沉的,不肯开朗;夜幕如布匹般席卷上来,不见星星月亮,似乎在酝酿下一轮的雨水。
这个除夕之夜,竟显得有些鬼魅。
因为又卖了两幅字,获得两百文钱,手头一下子宽裕许多。在叶君生的坚持下,晚饭分外的丰盛。
吃过晚饭,轮到叶君眉提议,逛街市去。
入夜,繁灯如林,分外灿烂,把偌大的扬州城映照得如同一个不夜城。不少繁华的主要干道还张灯结彩的,更显得璀璨夺目。
喧哗热闹的人声,冲天而起。其中更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血气,缭绕凝聚,合成一片,护盖在苍穹之上,亭亭如伞。
又有数以万计的香火散发出来,朝着城隍庙的方向汇聚,犹如看不见的涓流,裹挟着无数的民众意愿……
诸如种种,却不是肉眼凡胎所能瞧得明白的。
叶君生感受到堪称磅礴的民心力量,不禁抬起头来,双眼微微眯起,出神地看着。
扬州大城隍,重量级的正神,此时肯定正降临在城隍庙里,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这些香火吧。
神道不同贤道,他们吸收香火的同时,另有辅助性法门,过滤掉意愿的反噬冲击。极大地降低了限制性,但同时,也降低效果。
“可惜呀……”
轻叹一声,仿佛见到了美食而吃不得,颇为遗憾。叶君生心知肚明,这些香火可不是自己所能截取的。别的不说,恐怕一旦魂神出窍,吞吐香火,即刻便会被大城隍发现。
届时,即使身怀天地玄黄顽石印都不能掩饰住。
法宝的作用。一来因人而异;二来顶着法宝施展术法神通的话,形迹就无所遁形了。
“哥哥,走吧!”
穿着一身新衣裳的叶君眉脆生生地叫道。
叶君生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用布包着,便问:“你拿着什么?”
叶君眉嘻嘻一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叶君生哑然,也不多问,率先而行。出了庭院,走在巷道上时,遇见些附近的居民,他们都很有礼貌地问好。
毫无疑问。经过白天一闹腾,叶君生的知名度直线上升,虽然是新租客。但在周围一片人家中,俨然已成为一个话题性的人物:貌似落魄,一幅字却能卖百文钱财,前途不可限量呀!
再加上身边跟随着一位娇滴滴,出尘脱俗的妹子。无形更添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但不管如何,街坊们已然明白,叶君生兄妹不可能会久住在扬州外城区的,注定只是过客。有好事者,甚至猜测叶君生很可能就是远道而来,参加才子竞赛的……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身份跃然不同。据说能有资格参赛的,不过百人而已。就算有个别额外加进来的,也只是百人出头这样。
出了小巷。进入内城大街,顿时感受到过年的喧哗热闹气氛。但见街上摩肩接踵,个别地段甚至达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太多人了!
比起冀州时的境况,还要拥挤几分。
说实话,对于热闹堵塞的情况。叶君生并无多少兴趣,他的性子趋静。不过除夕之夜。又是妹妹提议,自然不会扫兴。
这时候,叶君眉皓腕一翻,解开携带的布包,拿出一副精巧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遮掩住了倾国倾城的容貌。
原来这小妮子带着的,是这么一件小玩意。
其实街道上,同时也有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之类的女子出来,都习惯于蒙上面纱,或者面具之类,并无甚出奇。
天华朝对于男女之分固然不算苛刻,可女子家不轻易抛头露面的观念形成已久,还是颇有讲究。
逛街,不但是个苦力活,还是个技术活。
叶君生显得很不称职,直愣愣的,倒像根木头跟在自家妹妹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咋一看,倒像入了定。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会轻易在泥丸宫演练飞剑的。
“哥哥,你尝尝这个,味道好着呢。”
叶君眉递过一串鸡翅膀来,闻着端是香喷喷。
叶大秀才不客气,接过放进嘴里咬着吃,含糊赞道:“不错。”
少女立刻笑得双眼成了月牙形――戴着面具,外人却看不到。然而叶君生知道,妹妹这么一笑,肯定如斯。
看过了许多热闹,尝过了诸多美食小吃,已到亥时。这时候街道上的盛况达到了顶峰状态,人山人海的,挤都挤不过来。
从高处俯览下去,可见黑压压一片,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
沸腾的扬州城,城外是青山。
山高如塔,高高耸立着。
山顶有一座小亭子,亭内有人。青衫磊落的黄梦笔悠扬地坐着,这个羽化道的大师兄,此刻衣着单薄,宛如一名落魄书生,但谁能想得到,他竟是三十三天最为出名的几位后起之秀?十岁成就散仙的大气运者?自幼梦见仙人授神笔,委实匪夷所思。
他既为羽化道的天下行走,行踪飘渺,前段时间曾短暂在冀州出没,但与赵峨眉一番斗法后,取道南下,来到扬州。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不外如是也。
黄梦笔逍遥自在,无所牵挂,到了扬州后更是日日奢华,过着神仙般的生活。然而话说回来,他本就是神仙中人了。
此际,其远离城郭,来到城外的高山顶峰,盘坐在小亭子里。
在他对面坐着的,赫然为一名身材瘦小。面目丑陋的和尚――臭和尚,时隔多日,他仿佛变得更丑了些。皱巴巴的僧袍披在身上,异味更为浓重了些。
臭和尚,法号名副其实。
眼下,孤空寺的天下行走与羽化道的天下行走,便这边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对。
黄梦笔忽尔一叹:“和尚,你真是越来越臭了……”
臭和尚耷拉着眉目。合十道:“阿尼陀佛,一具臭皮囊而已,大师兄着相了呀。”
黄梦笔连忙摆手:“别介。我可不是你大师兄。”
臭和尚面露微笑:“羽化道大师兄,三十三天大名鼎鼎,谁人不知?”
黄梦笔晒然道:“和尚你是在损我?”
臭和尚又念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言!”
黄梦笔嘴一撇,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一提气。摆在石桌上的一壶酒便像被人把持住了一样,凭空提起,自动倒酒,将美酒倒入旁边的酒杯中。
顿时,有酒香飘溢。
黄梦笔鼻子一嗅,忽叹道:“这皇家御酒‘玉阳春’。味道是越来越假了。”似乎对酒水不甚满意。
等酒杯满了,嘴一摄,杯子里的酒水灵性十足地形成一道悬河。跳入他的嘴里,咕噜吞进去,咂咂嘴唇。
“和尚,你真不来一杯?”
臭和尚摇摇头:“出家人不吃酒肉。”
黄梦笔嘿嘿一笑,骤然一拍手。香风袭人,一道曼妙的身形乍然出现。却是一位妖娆美女,在荒郊野岭的山峰下,自夜色中踏步而来,如同凌波仙子。她一出现,立刻依偎在黄梦笔身边,温玉满怀,艳福无比。
“和尚,要不也给你来一位?”
饶是臭和尚定力非凡,此刻都不禁眉毛一挑:“大师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玩世不恭摸样。”
黄梦笔笑道:“一句话,要不要嘛?”
臭和尚正色道:“出家人不近女色。”
黄梦笔又倒了杯酒饮:“不吃酒肉,不近女色,果然没趣。你与那姓燕的,都无趣得很呀。”
“大师兄,和尚见你,只想问一句,你帮不帮我?”
黄梦笔回答:“关于在冀州的事,飞剑杀人,而且杀的还是知州子侄,我一早知悉。只和尚见疑于知州大人,无缘无故成为通缉犯,的确冤枉。我知道你想查什么,但你更明白,我不会问燕非侠的。”
臭和尚叹息一声,沉默下来。
黄梦笔顿一顿,又道:“况且,我很快就会出东海的了。”
听闻到“东海”两字,臭和尚的身子居然轻轻颤抖了一下,显然触动良深,片刻吟道:“红尘千丈,东海万里;长岛浮沉,若出其里。你真得相信那方天地玄黄顽石印就藏在东海宝库中?”
黄梦笔面露一丝苦笑:“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信,我们都只能信。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峨眉已经出海了。我再不过去,就没戏唱了。”
“那燕非侠呢?”
黄梦笔一耸肩:“不知道,谁知道呢。”
臭和尚心有戚戚然,对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蜀山第一剑,总是存在太多的神秘,难以触摸。关乎行事准则,更是无常得很。否则他怎么会怀疑对方,就是在冀州当街飞剑杀人者?
又或者,他总是认为就算不是燕非侠,凶手也应该和蜀山有关联才对。
只是,谁知道呢?
悬案如山,就算他都查不出来,只得求助于黄梦笔――这个世界的神仙,没有谁能无所不能。
转身望远方,一片灯火辉煌,那是扬州城,扬州城在过年,看起来,那片灯火是那么的遥远,仿佛两个世界。
莫名的,一声叹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