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赶到曹昂所在的理政大堂时,曹丕果然也在堂上,还正在与曹昂、司马懿商量着什么,见荀彧进来,曹家兄弟忙停止交谈,曹丕向荀彧恭敬行礼,曹昂则忙令司马懿亲自给荀彧安排座位,又问起荀彧来意时,荀彧举起手中的公文,微笑着说道:“城中抓到几名私自酿酒的百姓,按例应该重处,长安令又查得这几名百姓只是初犯,且私自酿酒也是为了祭祀之用,并非为了牟取暴利,请求为他们减刑,彧拿不定主意,来请主公示下,不想赶上二公子也在这里。”
大概看完了荀彧带来的公文,心地善良的曹昂很快就说道:“既然这几名百姓在灾年酿酒并非为了牟利,只为祭祀祖先,那就从宽处理吧,别施肉刑,罚苦役足矣。”
“主公真乃爱民之人,彧明白了。”早就知道曹昂肯定会从宽处置的荀彧拱手,然后又随口问道:“主公,二公子来此,莫非是蒋干那件事查到新证据了?”
“非也。”曹昂摇头,如实说道:“二弟听闻刘备大军不日便将抵达长安,来提醒我小心提防刘备,不可重蹈张鲁与陶谦等人的覆辙,但也不能对刘备流露出太多敌意,寒了盟友之心,误了结盟抗陶的大事。”
“哦,二公子是为了此事而来?”荀彧面露诧色,转向曹丕问道:“二公子,那以你之见,我军当如何应对刘备队伍?”
“回荀叔父,小侄认为应该以礼相待,外松内紧,隆重接待刘玄德一行,但决不能让他入城驻军。”曹丕恭敬的说道:“现如今我军已然无法离开刘玄德的援助,所以对他必须给予足够礼敬,让他知道我军对他的感激与尊敬,但是为了谨慎起见,我军又绝不能让他的军队入城,必须要让他的军队驻扎城外,并且尽快打发到潼关前线,以免生变。”
“二公子所言极是,彧也认为应当如此。”荀彧点头,又好奇问道:“那二公子打算如何礼敬刘玄德?”
“小侄本想请兄长出城百里迎接玄德公,但这么做难免有些危险,且兄长公务繁忙,也不能长期离城。”曹丕回答的语气更加恭敬,“所以小侄想自告奋勇,携带犒军之物,代表兄长出城百里去迎接玄德公,等到玄德公大军抵达长安近郊时,兄长再率领众官出城十里相迎,如此既能体现出我军对玄德公的尊敬,又可让兄长不必在大敌当前时离开长安重敌,一举两得。”
“哦,那主公怎么看?”荀彧不动声色的转向曹昂问道。
“叔父,小侄已经答应了请二弟辛苦一趟。”曹昂答道:“刘玄德虽然言而无信,在陈仓按兵不动多日才率军东进,但我军毕竟要仰仗他的军粮援助,所以小侄觉得还是要对刘玄德暂时忍让,其他的事,待到击退陶应之后再说。对此,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荀彧运思极快,稍一盘算就答道:“甚好,彧建议让司马懿也一起去吧,之前老主公令司马仲达辅助主公与刘玄德交涉联络,与玄德公的队伍熟识,让他辅助二公子迎接玄德公,正为合适。”
听了荀彧这话,曹昂没做多想,立即就点头同意,司马懿则是目光一动,瞟了荀彧和曹丕一眼,心中有些疑惑,做贼心虚的曹丕却是心头一跳,暗道:“荀彧为什么要举荐司马懿随我同去迎接玄德公?是有意还是无意?难道荀叔父已经察觉什么了?不行,看来以后我的行事必须更小心了。”
鉴于刘皇叔这次行军速度极快,为了提早做好准备,曹丕与司马懿当天就领着一队曹军将士出城西进,携带着一批珍贵礼品和猪羊美酒前往百里之外迎接刘皇叔的增援大军,出发时,曹昂与荀彧等人亲自将曹丕队伍送出长安城门,在城门处,荀彧还握着司马懿的手叮嘱道:“仲达,二公子是首次担当重任,你要多帮着他一些,常随他的左右,事事都要关心,别误了。”
说着,荀彧还用力捏了捏司马懿的手,司马懿听出荀彧的弦外之音,心领神会的点头之余,心中难免狐疑大生,暗道:“常随他的左右,事事都要关心?这摆明了是要我暗中监视二公子啊,到底出什么事了?啊,难道?!”
想到这点,司马懿悄悄露出了一点微笑,点头说道:“文若先生请放心,懿明白。”
当天潼关还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钟繇队伍在张郃的出兵接应下,已然撤回了潼关城中,又禀报说钟繇的四千守军撤回潼关的不到八百人,张郃在接应钟繇时也遭到徐州军赵云队伍追击,好在张郃队伍及时发现了企图抄小道迂回包抄的徐州军奇兵,分兵在险要处挡住了徐州军的偷袭队伍,损兵五百余人后顺利退回潼关,无法切断曹军归路的赵云队伍也只追到了湖县以西就暂时驻步,没有就势杀到潼关城下,估计是想等主力抵达后再合兵西进。
留给曹军的时间已然不多,在徐州军数日内就将兵抵潼关的情况下,曹昂只得赶紧又派人向曹丕和司马懿通知此事,要求曹丕和司马懿尽快将皇叔军领到长安,以便合力抗陶。不过还好,皇叔军这次来得极快,始终保持着日行八十里急行军速度,所以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曹丕和司马懿率领的礼仪队就在长安以西的槐里一带迎来了皇叔军队伍,并且在当天傍晚时与亲自率军前来救援的刘皇叔见了面。
在吹吹打打的礼乐声中与刘皇叔见了面,曹丕和司马懿自然少不得代表曹昂向刘皇叔千恩万谢,说一些感激不尽之类的废话套话,刘皇叔也万分惭愧的向曹丕等人道罪,说自己本该早到长安,但因为山洪突然爆发切断粮道,使自军无法按时抵达,向曹军盟友一再道歉,然后才向曹丕和司马懿引见了庞统、张飞和王平等人,接着又说了一大通废话,最后才携手进到曹军队伍搭建的大帐,在饿殍遍野的关中土地上举行隆重酒宴。
宴会期间,曹丕才向刘皇叔禀报了潼关军情,敬请刘皇叔尽快赶到长安与曹军会师联手,刘皇叔也立即传令全军,要求全军将士次日再次加快行军速度,务必要在第二天的日落前赶到百里外的长安城下,曹丕和司马懿大喜,忙向刘皇叔再三道谢,与刘皇叔等人尽欢而散。
酒席在二更时散了,但曹丕和司马懿的正事才刚刚开始,二更半时,确认了与自己同帐而眠的司马懿已然睡熟,曹丕便摄手摄脚的出了寝帐,又连夜摸向了刘皇叔的中军行帐求见。被刘皇叔的卫士领进寝帐后,曹丕又惊喜的发现,刘皇叔与庞统竟然都在帐中,曹丕赶紧行礼,笑道:“不想庞军师也还没睡,深夜打扰,真是抱歉之至。”
“二公子今日在席上几次对主公与统使眼色,统那敢睡?”庞统笑笑,又问道:“怎么?二公子,大公子那位心腹司马懿,是来监视你的?”
“可能是,还不确认。”曹丕如实答道:“是荀文若建议兄长把司马懿安插到了丕的身便,丕一直在担心荀文若已经发现了什么,却又不知道那里露出了破绽,不得不小心行事。”
“丕公子谨慎得对。”刘皇叔点头,又问道:“丕公子,你自告奋勇代替令兄前来迎接我军,又在深夜造访,莫非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不瞒玄德公,丕是为求计而来。”曹丕倒也坦白,先是介绍了曹昂与曹军老臣冲突不断的大概情况,又说了曹昂为了亲自领兵迎战徐州军与曹军老臣矛盾激化一事,最后才向刘皇叔和庞统拱手说道:“皇叔,士元公,丕知道兄长他想忘却父仇,率众降陶,也知道我军老臣对兄长的暗藏降意万分不满,已然生出废立之心,为了父亲留下的基业不毁在兄长手里,丕决意暗中推动废立之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入手,万望皇叔与庞军师不吝赐教,助丕一臂之力,他日得遂夙愿,丕定当厚报。”
听到曹军内部矛盾激化的消息,仁义无双的刘皇叔难免是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转向庞统说道:“军师,我等远来救援曹昂,不想曹昂公子却有降陶之意,事关重大,丕公子又如此诚恳,屡屡暗助我军,军师若有妙计,不妨就献与丕公子吧。”
庞统眨巴着绿豆小眼盘算,很快说道:“此事不难,就是不知道丕公子想在何时行事?是在破陶之前,还是在破陶之后?”
“时不与我,只能在破陶之前。”曹丕赶紧答道:“丕仔细思量,觉得若是在破陶之后动手,届时兄长占有退陶之功,声望大涨,与我军老臣之间的矛盾也会缓解,成功可能太小。惟有在破陶之前行事,方有把握成功。”
“丕公子说得对。”刘皇叔附和道:“既然昂公子暗存降陶之心,那么丕公子就只能在破陶之前出手夺位,不然的话,昂公子若是忽然下令降陶,那联手抗陶大计可就是大事去矣。而动手后,只要丕公子能够曹军老人支持,那么同为曹军老人曹仁、张辽和张郃几位将军那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会跟随众人拥戴丕公子继位。”
“好吧,既然丕公子决定了,主公也觉得尽快动手最好,那我们就在三天后动手吧。”庞统微笑说道:“我军明日傍晚抵达长安,然后在长安城外休整两天,顺便做好各项准备,三天后东进去潼关增援,在出发时动手,与曹军众位老臣联手扶丕公子继承孟德公权位。”
“三天后动手?具体如何行事?”曹丕大喜问道。
“丕公子,听说数日前贵军押解陶贼使者蒋干返回长安,不料却被人用一道假的曹昂手令骗走,至今下落不明。”庞统不答反问,微笑说道:“如果统所料不差的话,那道模仿惟妙惟肖的假手令,应该是出自丕公子之手吧?”
“这……。”曹丕有神色有些尴尬,犹豫了半天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承认是自己所为。
“很好。”庞统满意点头,飞快说道:“请公子即刻提笔,以昂公子的笔迹和口气做书一道,书信写给大将曹仁,向曹仁哭诉荀彧与曹洪等人弄权欺主的犯上之举,恳请曹仁为其主持公道,并暗示有诛杀荀彧与曹洪等人之意。”
“妙计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利用荀彧和曹洪等人的专权之举?”曹丕大喜,赶紧乞来绢笔当即做书,然后又担心的问道:“玄德公,庞军师,这封信怎么送到荀文若手里?丕似乎不太合适出面啊?”
“放心,不会辛苦丕公子出面送信。”庞统微笑答道:“丕公子,你的三弟曹植,好象也很关心军政大事?”
曹丕放声大笑,赶紧又问计划的其他步骤,庞统却不肯回答,只是催促曹丕赶快写好书信,曹丕有求于人只得任人摆布,很快就按要求做好书信,呈与刘皇叔和庞统过目,庞统仔细看后非常满意,笑道:“丕公子果然好文才,有情有理有据,尤其是这句‘恨天雷不击杀彧洪诸贼’,暗示得恰到好处,让人佩服。”
笑罢,庞统又吩咐道:“来人,给丕公子换一支毛笔,重新磨墨,请丕公子再做一书。”
“为何要换毛笔?更换墨汁?”曹丕疑惑问道。
“为何要换毛笔?更换墨汁?”曹丕疑惑问道。
“当然是要防着荀彧等人看出前后二书都是出自同一支毛笔,同一砚墨汁,丕公子可别小看了这些老狐狸,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让你前功尽弃。”庞统笑着解释,然后说道:“丕公子,还是用昂公子的笔迹,写一道书信与我家主公,同样是哭诉和历数荀彧、曹昂等人专权之罪,然后恳请我家主公在大军向潼关开拔时助他一臂之力,将荀彧和曹昂等人拿下问罪!”
“啊!”曹丕吓了一跳,赶紧问道:“那这道书信,如何让荀彧等人得知?”
“这点不必丕公子担心,统自有办法。”庞统拒绝回答,又微笑说道:“丕公子,别楞着了,请动笔吧。记住,这道书信务必要注明时间,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明天到长安,然后休整两天,落款就写九月初一夜!”
差不多是硬逼着曹丕写好了这两道书信,庞统又配合着刘皇叔对曹丕说了许多好听话语,差不多是拍着胸口保证要把曹丕扶上曹昂的位置取而代之,接着就打发了满头雾水的曹丕回去。也是直到曹丕走后,同样在云山雾里的刘皇叔才向庞统问道:“军师,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既然让丕公子写下这两道书信,为什么又不告诉他具体的行动计划?这叫他如何配合我军行事?”
“主公,没必要让他知道。”庞统抛弄着手中的两道书信,微笑说道:“有这两道书信在手,丕公子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丕公子已经二十岁成年了,又颇有心计,主公你何必要让他将曹昂取而代之?让你的未来女婿,十五岁的曹植把曹昂取而代之,不是更好?”
刘皇叔笑了,道:“军师真知我心。对了,司马懿怎么办?曹昂派他随着曹丕来迎接我军,可是一个考验和收买他的大好机会,军师打算如何处置?”
“明天在路上再说吧。”庞统答道:“司马懿是否真心归降主公,这点还有待查证,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但没关系,司马懿无论是真降还是诈降,在统的计划中都已经无关紧要,影响不了大局,对统而言,司马懿目前唯一的作用就是搅乱曹昂和荀彧等人的判断,让曹昂和荀彧这些人无法判断我们的真正意图和动手时间。”
刘皇叔点头,微笑说道:“军师果然高明,今日司马懿在迎接我军之时,对我虽然是百般恭敬,亲热之至,但我看得出来,这孩子的目光镇定冷静得有些可怕,在我所见之人中,唯有陶应奸贼与他,让我无法判断他们的心中所想,言语真假,象这样的孩子,是得小心防着一点。”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天色终于微微的亮了,当皇叔军将士陆续起身准备重新出发时,正东面四百七十汉里外,戒备森严的潼关城墙上,忽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铜锣报警声音,徐州军来了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震得群山回响,山谷应声。直接住在关楼里的曹军守关大将曹仁也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冲出了关楼向东面来路张望。
曙光中,一支仅仅有十余人的徐州骑兵,出现在潼关东面的狭窄道路上,驻马立步,昂首挺胸的眺望着两百步外的潼关城楼,山风把他们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初升的朝阳把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到他们盔甲与刀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光彩夺目得有如天神下凡。
“够了!”曹仁黑着脸冲惊慌的守军大吼,“只是陶贼的探路斥候,有什么可怕的?慌成这样,象什么话?停止敲锣,不准大叫,长敌人志气,灭我们威风!”
慌乱终于被曹仁强行镇压了下去,但每一名曹军守兵脸上都还带着惴惴之色,因为曹军将士都很清楚,攸关曹军队伍生死存亡的潼关决战就要开始了,实力天下无双的徐州主力也就要来了,每一名曹军将士都有可能丧命,每一名曹军将士都将在刀剑与烈火中挣扎求生,究竟谁能活到最后,没有人能够知道。
辅助曹仁守关的曹军谋士满宠带着黑眼圈上到了关墙,走到了曹仁身边,看了看关外的十余名徐州军探路斥候后,满宠沙哑着嗓子问道:“是否立即禀报大公子?”
“不急,等摸清楚了来敌人情况再说。”曹仁摇头,又阴沉着脸说道:“再说,禀报了大公子有什么用?他还能再派援军给我们吗?说不定又会闹着亲自来潼关统兵御敌,那事情才难办。”
早已从荀彧等人书信中得知长安情况的满宠点了点头,也是不愿曹昂来潼关添麻烦,帮倒忙,便又道:“先派人出关侦察敌情吧,然后把消息送给荀文若,请荀文若转交给大公子,这样文若先生他们能够先做准备。”
曹仁也点了点头,刚想下令派出斥候侦察敌情时,却猛的想起一件大事,忙向满宠说道:“伯宁,派斥候出关侦察的事,你安排,这里也暂时交给你,我有件大事要办。”
说着,曹仁匆匆抬步就走,满宠忙问道:“子孝将军,是何大事如此焦急?”
“老主公在临出潼关时。”曹仁顺口答道:“曾经交给我一个密封的木盒,吩咐在陶贼兵临关下时打开,然后按木盒中命令行事。现在陶贼的兵马已经到了,我得去打开那个木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