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羊镇外的一条乡间小道。
潘兴明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晃悠悠的过来,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之前在湖羊镇上闹事的那个家伙真的给自己打过来电话,说是要见自己一面,这让他有种不知所措,充满疑惑的感觉。
不过既然当初答应过对方,他也就没有拿捏什么所谓的架子,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说对方会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吗?就算是,我这个落魄镇长也没有三两油给他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去转悠下,听听他会说什么。
所以潘兴明带着这种心情,就这样不慌不忙的出现在苏沐面前。
“你自己骑车过来的?”苏沐意外道。
“我不骑车难道还要走过来吗?那不得累死我啊。”潘兴明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好歹也是镇长,难道就没有汽车代步?”苏沐难以置信的问道。
“汽车代步?”潘兴明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拍拍自己的自行车说道:“难道当镇长就应该有汽车代步吗?你要是这么想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实话告诉你,自从到这里后,除了因为公事去市里外,我就从来没坐过车。不过这样也挺好,骑着自行车转悠,感觉相当不错。多环保啊,还能健身呢,你说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一个挺有意思的镇长。
苏沐知道像是潘兴明这种级别的镇长,平常要是用车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度的。
即便说没有公车可用,私下想要开个车应该也很容易。谁曾想到他竟然只是骑着一辆自行车过来不说,最关键的是他的态度如此自然,就好像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苏沐能够看出来他是没有说谎。就因为没有说谎,所以才更觉得潘兴明为人正直可敬。
“能和我说说湖羊镇的宗族观念吗?”苏沐微笑着道。
“和你说说?”
潘兴明目光上下扫视着苏沐,脸色变的有些古怪,“请问你是做什么的,问这个干吗,我又为什么要和你说?即便我是闲着没事做。也没有必要和你讨论这个话题吧。”
很正常的思路,很正常的理论。
不要说潘兴明还是镇长,即便不是镇长,都不可能你苏沐说要我干吗我就要干吗,凭什么?
面对一个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我干吗得掏心掏肺的和你聊一些不相干的事?如果真你有什么重要身份,总要让我知道才行啊。我想天底下没有这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得完全服从的事吧。
更不要说苏沐的年龄看上去并不大,言谈举止也很随和。不像那些官老爷架势十足,所以潘兴明也提不起来什么兴趣。
这刻的潘兴明都暗暗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会鬼使神差的过来了。
潘兴明这种意兴阑珊的态度,虽然说苏沐能忍受,但站在一侧的郭辅却已经是皱起眉头,“潘兴明,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只能是镇长吗?知道你这个镇长为什么一直都被马文涛压制着吗?不要说什么这里是湖羊镇,是马家天下。即便这里不是湖羊镇。依着你的性格都未必能抗的住马文涛。我真的怀疑,你是镇长吗?你要是镇长的话。又怎么会不知道站在你眼前的这位是谁?”
苏沐双手后负,微笑不语,并没有责怪郭辅的调侃之言。
潘兴明却是被郭辅的这种强势态度震慑住,因为郭辅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竟然比阳关县那些头头们的气派都要足。这让潘兴明真的有些意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郭辅怎么重点说眼前这位。难道说他还有什么特殊身份不成?
想到这里后,潘兴明这才认认真真的望向苏沐。不要说这越看他越觉得心惊胆颤。
难道是?
一个人的名字突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然后印象中的容貌就和眼前这位完成了重叠,潘兴明的心弦唰的就紧绷起来,目光死死锁定着苏沐。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难道您是苏市长?”
“还算不笨嘛。”苏沐笑道。
“您……您还真……真的是苏市长啊?”潘兴明顿时感觉手足无措,话都说不起来了。
“怎么?难道说还有人敢冒充我不成?或者说在你潘镇长面前,我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苏沐不禁也调侃道。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没有想到您会在这里,我刚才是真的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现在仔细这么一看,我肯定不会认错了,您真的就是苏市长,我……我真是太激动了。”潘兴明兴奋的喊叫起来,这刻的他就像是一个突然得到一个心爱东西的孩子,哪里有一镇之长的气度。
“那么现在能给我说说了吗?”苏沐问道。
“当然能。”潘兴明深吸几口气,面前将激动情绪控制住后,望向苏沐的眼神变的多出一种充满敬畏的崇拜。
之前的确不知道苏沐是谁,他也真的没有想过眼前这个人会是市长。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所谓的灯下黑说的就是这种。对于一般人而言,即便是省长突然站在面前,即便知道谁是省长,恐怕都会将他当成是一个普通人对待,而不会联想到是省长。
这就印证着一个最简单的道路,在县里面,那些人畏惧的都是县委书记县长,没有谁会真的害怕市长,因为他们都知道,市长距离他们是太过遥远。县官不如现管,说的就是这个简单道理。
“市长,您既然问起来这个湖羊镇的宗族观念的事,相信就一定对这个情况有所了解,说实在的,对这里的宗族势大威积我是感受颇深,简直让我是无能为力,您要是认为我这个镇长不合格。将我撤掉我都毫无怨言。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样一个怎么做都不行,发布的政令都没有办法走出镇政府的湖羊镇,说实话,我已经是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了。”说到这个后。潘兴明是满脸苦涩,仿佛终于找到组织般,忍不住将心中的委屈全都如数道出来。
苏沐神色平静的聆听,叶惜他们则没有下车,知道苏沐有事,她们就默默等待便是。
“我刚到湖羊镇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这里会有这么严重,这么强势的宗族观念,所以吃了很多蹩脚。遭遇很多尴尬和被动,比如镇政府这边一个作风懒散,犯下错误的办事员被我勒令辞退后,竟然第二天就去镇党委办公室工作了,岗位比在镇政府这边还要好。他见到我之后,不但对我没有任何敬意,反而是摆出一副不屑的蔑视,当着我的面就说。在这湖羊镇还没有谁敢给他脸色看。要不是看在我是镇长的份上,就得要我的好看了。市长。您能够想象到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吗?”潘兴明说起来这个时,像是回想到当初的情景,心情犹然难以平静。
“你难道就没有跟镇党委要个说法吗?”苏沐微微皱起眉头反问。
“当然去了,居然碰到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去,我亲自找的马文涛。但您知道他跟我怎么说的,他说那家伙只不过就是犯了点小错误,不算什么大事,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到那种严重地步。然后他就当着我的面,让那个人给我道了声歉。这事就算完了。您都不知道当时我是如何愤怒,我甚至想要和马文涛当场翻脸,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潘兴明脸上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身为镇长却连一个普通办事员的任命都没有办法掌控,这倒是真的够憋屈的。更不要说那个人还是犯错的,能够让潘兴明做出那种决定,就说明他是活该如此。这样的情况下,处理结果居然被顶成了高升,换做是谁都没有办法忍受。
“继续说。”苏沐双眼微微眯缝着道。
宗族观念假如说只存在乡镇里面,只是在民间所用的话,他心中的抵触心理会很弱,但要是说这样的概念都已经蔓延到官场中来,就会让苏沐心中升起一种警惕。
这种苗头要不得,因为要是你纵容这种宗族观念在官场肆意蔓延,就会形成一个既得利益群体。官场中这种群体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是必须要清除的。
“说实话,任何一个镇党委镇政府中都是不会像湖羊镇这里如此诡异,在这里几乎就没有多少外姓人,姓马的占据着这里的主流。光是我的镇政府中,三个副镇长全都是姓马的,更不要说镇党委委员中的数量更是惊人。这些人全都只听马文涛的话,惟他命是从。我能做的就是在镇政府中发出点微弱声音,即便这个还要看马文涛的心情好坏。”
“我也想要做事,我也想要真正的做出来一番成绩,但我将我的难处汇报给阳关县县委和县政府的时候,他们给出的答复是什么,他们说让我自己开动脑筋,想办法解决困难,要我不要找什么客观理由,要懂的发挥主观能动性解决问题。我已经是够主动,够积极了,但再主动再积极,都没有谁听我的,光我一个人折腾有什么用吗?纯粹是做的无用功。”
“湖羊镇是一个外来人口流动还算频繁的乡镇,在这里经常会发生一些纠纷事端,但只要涉及到马家人,不管他们是有理还是没理,到最后都是他们会获胜。只要是发生口角,他们就会讹人。湖羊镇以前民风还是比较淳朴,是外地人最喜欢来做买卖的地方,然而这些年,愿意来这里做买卖的是越来越少。除了还留在这里的人外,已经很少有人愿意过来,过来就要被他们马家人欺负,这天大地大,哪里不好去,谁吃饱撑非要过来找罪受呢?”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苏沐脸色越听越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