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赵俊臣与朱和堉的见面地点,选在了赵府深处的一间书房内。
两人见面之际,赵俊臣屏退了所有人,这场谈话的具体内容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然后,赵俊臣与朱和堉没有多说废话,相互交换了赵山才当初分别交给他们的遗书密信之后,就皆是表情专注的拆开观阅!
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两人已是陆续看完了各自手里的书信内容,反应与表现各有不同。
赵俊臣的表情看似平静淡定,但眼神深处有一丝喜意不住闪烁着,显然是收获极大,得了许多好处。
另一边,朱和堉的表情则是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赵山才临终之前所留的四封遗书密信,朱和堉已经读过了其中三封,却依然是毫无头绪,无法推断出赵山才的全盘计划,只觉得雾里看花、似明非明,隐约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甚清晰。
百般思索却又毫无所得的情况下,朱和堉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了赵俊臣,期望赵俊臣可以为自己解惑。
看着朱和堉的疑惑表情,赵俊臣的眼神深处再次闪过了一丝得意。
赵俊臣早就预计到朱和堉无法推断出赵山才的全盘计划,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朱和堉的情报之中缺失了极为关键的一环——那就是七皇子朱和坚的狼子野心、以及赵山才对于七皇子朱和坚的深深忌惮——这项情报乃是赵山才当初布置计划之际的核心之处!
但赵俊臣却是非常清楚这件事情,所以就可以推断出更多的情报,其中还包括了赵山才当初呈交给德庆皇帝的遗书密信内容!
现如今,随着最后一封遗书密信也落到了赵俊臣的手里,赵俊臣就彻底掌握了赵山才的全盘计划。
不得不承认,赵山才确实是一位旷世奇才,他巧妙的利用了庙堂之中各方势力的心态、现状、以及未来的利益诉求,制订了一项极为精妙的庞大计划,这项计划的可行性很高,也不似赵俊臣所预想的那般会轻易被各类变数的影响、容易出现偏差。
这项计划一旦是顺利实现的话,朱和堉今后不但是可以顺利登基称帝,还会得到百官们的真心拥簇、威望也要远远高于今日!
到了那个时候,以明朝的政治体制现状来看,朱和堉就要立于不败之地了!
然而,赵山才的手段心智固然是非常高明,但他毕竟已经死了,死人是永远斗不过活人的,只会变成活人的利用工具!
朱和堉确实是变得成熟了许多,若说赵俊臣从前对付他的时候,只需要使用三成手段就能成功的话,如今再想要对付朱和堉就需要施展七八成的本事了,但依然还有余力。
也许,朱和堉迟早都会变成一个足以与赵俊臣旗鼓相当的对手,但现在还差些火候。
所以,赵俊臣只是稍稍使用了一些手段,就扰乱了朱和堉的心志、动摇了朱和堉的信心、改变了朱和堉的想法,让他乖乖的把赵山才的全盘计划拱手交给了赵俊臣!
于是,这项计划的最终成败,从今往后就要全看赵俊臣的心意了。
暗中得意之余,赵俊臣见到朱和堉的疑惑目光,心中稍稍考虑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打算临时扮演一个传道授业的角色,解答朱和堉的内心疑惑、告诉他一部分真相!
赵俊臣认为,这也许是一个争取朱和堉信赖的大好机会,让朱和堉渐渐开始信任自己、依赖自己,就像是他当初信任与依赖赵山才一般。
“太子殿下若有不解之处,我可以尽力解答……恩,太子殿下你可是无法推断出赵山才的计划脉络?”
朱和堉点头叹息,向赵俊臣拱手请教道:“和堉愚笨,还望赵阁臣指教一二!”
赵俊臣表现得很有耐心,缓缓解释道:“并不是太子殿下愚笨,而是太子殿下你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之中,还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环,那就是赵山才他当初借你之手转呈于陛下的那一封遗书密信的具体内容!”
见到朱和堉认真倾听的样子,赵俊臣端起茶茗轻饮一口之后,刻意让他多等了片刻,继续说道:“实际上,以太子殿下的眼光与智慧,原本早就应该猜出一些真相了!只可惜,你对于赵山才的信任过于盲目了,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做法,也就被蒙蔽了双眼……
太子殿下你仔细想想,陛下他从前一向是极力袒护于你,不论是你办事出了疏漏,又或是搞砸了朝廷政务,陛下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出手帮你收拾乱摊子,只期望你会有所成长、逐步的扭转性情,却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另立太子的念头……
再然后,等到陛下他看过了赵山才的遗书密信之后,就毫无预兆的突然改变了态度,开始百般的打压于你,多次当众表示他对于七皇子的偏爱,毫不掩饰内心之中的换储想法……这两者之间,难道就没有任何联系吗?”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朱和堉的面色顿时就变得惨白。
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已经非常露骨了,朱和堉曾经也产生过类似想法,但他对于赵山才的信任确实是根深蒂固,这般想法从前只是稍稍冒头就会被他下意识的掐灭,一直都没有想得太深。
赵山才对于朱和堉的耿耿忠心,确实是不容置疑的,哪怕是病重濒死之际也依然是殚精竭虑、付出一切,死后又岂会刻意的构害于他?
所以,朱和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满是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是说,父皇他之所以想要另立太子,对我百般疏远、各种打压,全是因为赵山才的缘故?不可能!这种事情绝无可能!赵山才他一向是忠心耿耿,又岂能害我!”
赵俊臣摇头道:“但事实就是如此!太子殿下你仔细想一想,当初你向陛下转交了赵山才的遗书密信之后,陛下他是怎样的反应?可否是表情复杂、面色阴沉?有没有突然开口询问你是否有偷看过遗书密信的内容?而且,陛下他得到了否定回答之后,是否是显得很是失望?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赵山才他呈交给陛下的遗书密信之内,核心内容必然是请求陛下废黜于你、另立太子!他会说你的性格过于天真,盲目信任身边之人,又总是以君子自居、必然要被小人欺之以方,这样的心性是绝无可能变成一位合格皇帝的!
可笑的是,这样一封将会置你于死地的信件,竟是由你亲手转呈于陛下,你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赵山才的真实想法,这完全可以验证赵山才的说法毫无夸张之处,让陛下完全无法反驳、对你彻底死心!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山才临死之际的这般表态,必然是对陛下促动极大!赵山才是你身边最为信任的幕僚,若是就连赵山才都认定你绝无可能成为一位合格帝王,陛下他又如何还能继续信任于你?
最终,陛下他也就彻底定了决心,要废黜于你、另立太子,然后就开始对你百般疏远、屡屡打压、极力推动七皇子朱和坚成为新任储君,也让你落到了今天的困难境地!”
赵俊臣的语气之间充满了不容置疑之意,解释之中也有许多旁证,朱和堉完全无法反驳。
眼见到朱和堉的面色愈发惨白,就好似即将要三观坍塌,显然是心中遭到了极大打击,赵俊臣的语气再次变得轻松,又说道:“不过,赵山才的这般做法,并不是想要背叛于你,他依然是全心全意的想要保你登基!这实际上是一个起死回生、破釜沉舟之策!按照他的计划,再配合另外一些布置,哪怕是你被临时废黜了,也不会损失威望,等到今后的某些时刻,你就会等到复出的机会,并且是顺利登基、继承皇位!”
朱和堉不由一愣,表情间多了一些鲜活之意,连忙问道:“起死回生之策?这是何意?”
赵俊臣叹息一声,道:“现在想来,赵山才他察觉到自己已是命不久矣之际,眼见到你依然不够成熟,只怕是心中满是绝望吧?因为他认为自己一旦病逝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够劝谏于你,以你当时的性格表现,必然会是四处树敌、屡屡闯祸,迟早都会耗尽陛下的所有耐心,也就必然是威望尽失、遭到废黜的结局!这样一来,你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翻盘希望了!
但赵山才他不愧是一个旷世之奇才,预测到自己过世之后这般情况已是无法避免之后,不仅没有放弃与绝望,反而是顺势引导、设计了这样一个起死回生之策——也就是利用一封遗书密信、让陛下他提前对你失去信心、主动出手废黜于你!”
“赵山才他为何要这样做?”朱和堉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依旧是不甚明白,连忙问道。
“理由有三!”赵俊臣抬手竖起三根手指,耐心解释道:“其一,经过了这场逆境的磨练,将会促使你的心性城府在短时间内迅速走向成熟,让你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储君太子!
其二,也是为了促成你我二人之间的合作,当陛下他决定要提前废黜于你之后,你我二人的处境就会变得极为相似,这样一来不论是你我之间曾经有过何等的仇怨,也很快就会认清现实,选择携手合作、抱团取暖!”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间再次浮现出了一丝赞叹之色,说道:“目前来看,赵山才的前两项目标都已经顺利实现了!”
然后,赵俊臣用一种老师考验学生的语气,问道:“至于赵山才这般做法的第三个原因,太子殿下可有想到?”
朱和堉又是一愣,认真思考片刻之后,却是苦笑摇头,道:“还请赵阁臣再次指教!”
赵俊臣也不绕圈子,直接答道:“赵山才的第三项考量,乃是人心之变化!”
“人心?”朱和堉疑惑反问。
“是的,人心!人心之引导,往往也就决定了大势之走向!明白了人心之变动,自然也就明白了全局之详尽!
太子殿下你不妨想一想,若是陛下他迟迟都没有下定决心废黜于你,你也就迟迟不能成熟,依旧会仗着陛下的庇护不断的招惹麻烦!这样一来,陛下就要不断出手为你收拾乱摊子,迟早都会忍无可忍;朝廷各派系的官员也会与你屡屡发生冲突,愈发的敌视于你;清流们见到你的屡次失败之后,也必然是心中失望!
到了最后,你的拙劣表现必将会耗尽陛下的最后一丝耐心,到时候他就会彻底的厌恶于你,再也不愿意为你擦屁股收拾残局,你们的父子情谊也会消磨殆尽!
与此同时,因为你的屡次生事,你的敌人将会越来越多、对你的敌意也会越来越重;清流们见到你总是失败之后,也迟早会都抛弃于你……这般情况之下,你一旦是遭到废黜,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反之,陛下他若是提前下定决心想要废黜于你,又因为你本人持身很正的缘故,只能屡屡使用一些完全经不起推敲的理由责罚于你,这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毕竟,你的朝野名声尚佳,也一直是谨守孝道,从来都没有犯下任何不可挽回的大错,陛下与你的父子之情也还在……这般情况下,陛下他刻意打压你的同时,也会不可避免的心中生出愧疚之意;各派官员与清流们见到你的这般处境之后,也会心生同情、愤愤不平……这样一来,哪怕是你临时遭到了废黜,今后想要谋求复出也不会有任何障碍!”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朱和堉似有所得,但心中疑惑依然不减,反问道:“也就是说,根据赵山才的计划,我迟早都会遭到父皇的废黜,但最后还是可以夺回太子储君之位?这、这种事情,只怕是绝无可能吧?“
说到这里,朱和堉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边的那一封遗书密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