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进门,国公府奏乐放炮。
人声如潮而来,笑语喧嚣,让苏瑾妍有点分不清方向。无需她思考,旁边自有人告诉她下一步该做什么。跨过朱红漆的马鞍子,步上红毡,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的右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苏瑾妍看来,拜堂仪式反倒是成亲过程中最为轻松的动作。重复地听着那礼仪声的引导,“跪”、“拜”……小童捧着龙凤花烛走在前方,苏瑾妍握紧缀有彩球的红绸,跟着萧寒在众人的围簇下往新房而去。
国公府占地甚广,楼轩不断,道路曲折。虽说来此住过几日,但苏瑾妍只在几个院落间来回,根本不知全景。她算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了,平日里偷溜出府,行的路亦不少。
但今日,也不知是新娘惯娇,还是因为整日未得进食而真没有力气。总觉得回正房的这段路太过漫长,待好不容易跨进了门槛,坐上床沿,她确有种得以解放的感觉。
若非周边的唏嘘嘀咕声太过杂乱,若非透过红盖头的缝隙,可以看得到屋内往来众人着了各色棉鞋短靴的双脚,她真想将脚凌空放松下。
远离了前方的热闹,但总有隐隐的礼乐声依稀传来。不过苏瑾妍的耳边只有低低笑声和指点猜测声,和着女子环佩珠钗的摇曳声。
萧寒坐在苏瑾妍的左边,喜娘上前将二人手中的红绸取回,递过如意称,眉开笑道:“世子爷,该掀红盖头了。”
“就是就是,大哥,快让我们瞧瞧大嫂……”
“新嫂子长得很漂亮的。我哥哥天天念着。”
最热闹的竟是萧家的少爷姑娘们,或是上前催促,或是附和,或是同旁边闺友嘀咕起来。
如此一来,原先本未多紧张的苏瑾妍反略微慌乱了起来,双耳发热,她都能想象自己绯红的双颊。若此时掀开……顿时只觉得脸上发热。
众人只见新娘子的红盖头往下垂了垂,女子的笑声复又传来。亦有人喊起来。“新娘子害羞了……”
喜袍宽袖下,苏瑾妍绞着手指。
手中的如意秤秤杆都被握暖和了,萧寒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喜盖上的鸳鸯绣画,迟迟没有挑起。似是到了此刻,在苏府吃的酒劲才上来,他肤色本就是非寻常人的白皙。如此一来,从脸庞顺着耳根至颈项,竟是红了一片。
“请新郎挑起红盖。从此称心如意!”喜娘再次催促。
苏瑾妍一阵的羞讷都过去了,身旁的人却迟迟久未动作,正在心中自问他到底在别扭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额上被硬杆一敲,头上的盖头无声落下。
眼前忽然一亮,视线处皆是红色。红色的屋子,红色的地毯,红色的珠帘。红色的流苏……各色器皿上贴着双喜字,大小不一,花样各异。苏瑾妍只觉得目光不暇,而早前她努力辨认的声音随着她的容颜尽显在屋里又乍了开来。
萧寒满目深情还混着涩意的注视了她许久,却见她第一个动作竟是打量起屋子和周边的人,愣是没有往自己处看。明艳少女盘起全发,不见曾经风中飞舞妖娆的黑色绵长。她目光迷茫,但好奇的不该是这今后的住所,而是和她共度的丈夫吧?
闷闷的将手中喜秤递还给喜娘,萧寒故意别开视线。
却不知,苏瑾妍的余光总也在偷偷瞄向着他。见他如此举动,心中暗笑。
忆起出嫁前母亲和家中长辈所念叨的,总担心萧寒年龄小,说他处事不成熟,不能时刻护她。苏瑾妍却不以为然,或许,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便是如他这般,同自己共成长、共努力的丈夫。
在彼此的生命篇章里,有着共鸣,有并排的印记。
否则,如俞恒那般,迅速成长变得有能力有担当,那是自己永远追不上的程度。彼此成长,她往前他亦往前,有何欢乐?
一个男子再有能力,他无心护己,便等同虚无。
萧寒再稚嫩、再冲动、再意气行事,只要是为了自己,便是她的全部!
“新娘子长得好漂亮……”
“新娘子真是有福气……”
夫人姑娘们的声音不断,赞美声此起彼伏,苏瑾妍只觉得眼前皆是陌生面容,众人的眼神有含着祝福、打量和羡慕。期间亦有熟悉的人,同她目光交接时,嫣笑而过。
后来,亦不知是谁先起的哄,屋子里的人就活跃了起来,有直接拿着旁边吉祥物朝新人身上丢的。这可不似方才喜娘抛掷洒帐幔,砸到脸上是生生的疼。
却是因为习俗,而不能动半分,亦不好开口说话。
不能反驳讨饶,并不代表不好动作。本就是吵闹打趣新人的,萧寒直接扯了苏瑾妍入怀,挡在她的身前。
如此一来,却是让人越发放纵。
“瞧这新郎官性子急的,咱们还没走呢,就抱起新娘子来了……”
“哟,这是担忧媳妇受委屈了?”
“年纪轻轻,就知道疼妻子了……”
早在萧寒动作的时候,苏瑾妍就知晓坏了。想着已经如此,便再不管她们说什么,只埋在他的胸膛,权当不知晓没听到。
因为欢笑和调侃,新房里越来越火热。
这是好的征兆,尤其是新郎第一日就知道护着妻子,有长久爱护的寓意。
闹了半晌,在前面吃了宴席的全福夫人领了几个身穿红色头簪绢花的喜娘进来。一人捧了盘饺子蹲在二人身前,另一人用银筷子夹了伺候她入口。
苏瑾妍才启红唇,饺子皮还没碰着,就听得门口聚着的人呼叫道:“让新郎官问,让新郎官问!”
萧寒脸色更加通红,眸光凝视起妻子。
苏瑾妍将饺子咬下,含在嘴中,听得全福夫人说“不要动”,她连牙关都不敢合。
“世子爷,您问?”
迫于众人目光,萧寒侧声道:“生不生?”
“生。”苏瑾妍的声音极轻,目光下垂。
喜娘这才用碟子凑前接过,附和着道:“生的好生得好,愿新郎新娘早生贵子。”她退下,另一喜娘上前,蹲在二人脚边,将二人袍角寄紧,“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
几乎同时,又有人奉上龙凤细脚瓷杯。苏瑾妍和萧寒双臂相绕,送酒入腹。
“喝过合欢酒,长长久久,从此后和和美美。”
屋子里只余喜娘欢乐语调说着吉祥话的声音。
得了红包,喜娘们依序慢慢退出屋子。
苏瑾妍的嘴里充满酒味,感流遍身体,整个人渐渐都热了起来。侧看萧寒,脸色红润,这杯酒于他并未再有作用。只是今朝,不管他做任何动作,那嘴角总弯有糊涂,眼角处含着柔情欣然。
不知不觉,屋子里凑热闹的人渐渐退去。
礼成一半,由人伺候着脱下厚重喜服,换上大红色的裙衫,怀里的吉祥物除去,苏瑾妍任由她们摆动。
萧寒仍坐在床沿,听得那边窸窣的衣裳摩擦声,余光若有若无地撇去,正见宽了中衣的她换上细纱寝衣,将光洁玉背遮掩。他忙将目光收回,撇向旁处,但思及她都是自己妻子了,看看也未尝不可。
好不容易打定了心思复将目光投去,正将婢子都在替她系上衣襟。红色朦胧的细纱长袍拢着那身躯,隐约的勾勒玲珑有致的线条,在暧昧烛光下若隐若现中恍惚。萧寒只觉得自己醉了,看不真切,眼前若朝雾遮掩,对面背立着的人有形无质。
盘起的长发打散,望着她被人扶着做妆台前。这是前阵子方换上的,他也曾想象过她坐在那处时的场景。惺忪朦胧,尤带寝意,青丝拢在雪白颈中,顺畅至尾。上面安置的珠钗,添置的胭脂,萧寒常常想象着她坐在那,自己替她画眉的场景。
念头此起彼伏、越生越多,却不知、阿妍肯否由得自己?手摸着身下光滑的床单,一个人睡了这么些年,从今后他也有枕边人了?
萧寒突然异常兴奋,目光直勾勾地盯向那旁人的后背。
苏瑾妍自镜中反射观之,专注的目光时而思虑、时而傻笑,眉毛舒展起来。待挽了个简单的发,她复折回萧寒身边,仍坐于帐内。此时的她外罩着绣石榴花开富贵版式的红袍,身上散发的香气萦绕鼻间,引得萧寒不时侧目。
传了面席,二人对视而用。
粳米有些硬,上的菜式是多,但基本都是每盘动一下。苏瑾妍心里埋怨,这哪有填肚子的?成亲最累的便是新郎新娘,一个自早上就开始饿着,另一个基本就是喝酒,哪有这么折腾新人的,这是谁起的规矩?
怨愤归怨愤,半饱好歹比空腹好,眼睁睁不舍地目送那些取了吉祥名的鸡鸭鱼肉的被撤下。
她的目光许久才收回。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苏瑾妍长吁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
“阿妍累着了?”
若是惯常的亲事,此时新郎自是避免新娘尴尬,故而以去陪酒离开。但萧寒和苏瑾妍并不是婚前素未谋面的人,自也不会有说因为陌生尴尬想要离场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