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渴求的语气中带着股哭意,黎君心里一阵无力。
“黎大哥想要,我给……”淡淡的声音恍如她无神的眼,空洞洞的,“可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要孩子……我答应过黎大哥不会死,就绝不会去死,黎大哥不要逼我……”若不是在牢房里的那个誓言,她是再不会活着的。
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她竟连这个愿望都不要了!
听了这话,黎君一把将穆婉秋抱起,使劲拥着她,“……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我的阿秋……都是我不好,阿秋……你到底让我怎么做,你才能振作起来?”从没有这一刻,黎君感到如此的茫然无助。
感觉黎君不再动作,缓缓地,穆婉秋推开他站起来。
木然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件一件慢慢地把衣服穿好,光着脚下地,行尸走肉般开门走了出去。
黎君一把抱住头,把脸无助地埋在膝盖上,肩头不住地抽动,仿佛一个受伤的大男孩。
咚咚咚,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
身子动了下,黎君缓缓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一抹残阳透过窗子映在床上,把雪白的帷帐映的殷红如血,怔怔地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好半天,黎君伸手抹去残留在眼角的一股湿意,起身跳到地上,“进来……”他背负双手,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喊道。
是来白记找他的秦健,“……公子,柳伍德抓住了,杀不杀?”
柳伍德!
黎君猛一握拳,关节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
把他的阿秋折磨成这样,杀了他?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废了他的武功,送去官府……”仿佛一阵风就会飘走,黎君声音很淡。很轻,却透着股地狱般的死气。
伤害了南帝新认的义妹,相信南帝也不会饶了他,就让他们父女后半生都在牢里度过好了。
六月六。晒棉被。
本是一个欢乐的节日,但因穆婉秋的低迷浅眠,白府四处笼罩在一片阴霾中,趁她睡下,墨雪带着小丫鬟悄悄地把冬衣找出来,在后院晾晒。
即便在后院,丫鬟们走路都蹑手蹑脚的。生怕把穆婉秋惊醒。
刚一闭眼睛,穆婉秋便醒了,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前的丁香树,上面开满了一片片淡紫的小花,往年这个时候,即便关着窗,只要她一睁眼睛。丁香那特有的馥郁的芬芳便飘入鼻中,如今,窗前的那棵开满了鲜花的丁香树就好似一幅立体的水墨画。虽然美丽,却没有味道,没有生命。
目光又落回窗前红木高脚架上的香炉上,以前无论墨雪把香炉洗的多干净,她都能闻出这香炉里之前燃过什么香,是用了什么香料合成的。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她都会直奔那个香炉,希望之前都是一场噩梦,她还能闻到那香炉里残留的香痕。
可是,噩梦醒来还是噩梦。她是真的,真的什么都闻不到了。
推门走出屋,墨雪罕见地没有守在门口,穆婉秋信步来到丁香树下,摘了一朵丁香花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
记忆中丁香有股辛辣的味道。可以止牙痛,还可以去口臭。
可是,她细细地嚼了一遍又一遍,用舌尖把花的汁液碾的细细的,依然品不出一丝味道,眼里闪过一丝极致的苦痛,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黎君和墨雪等人都不知道,她不仅鼻子闻不到,连舌头也尝不出味道了。
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味道了。
这样的日子,每一日都是锥心的痛,疼的她不得不完全封闭了自己。
久久,穆婉秋才睁开眼,伸手抹去眼角的水痕,抬脚朝门口走去。
没人跟着,穆婉秋一个人出了白府。
浑浑噩噩地游走在街头,听到前面一阵凌乱,穆婉秋也跟着走了过去。
“快看,快看,柳大师父女都被抓到了,打入木笼囚车,准备押往安康……”路边的行人越聚越多,看着缓缓向城门口驶去的囚车纷纷议论着。
“你看准了,那真是柳大师吗,我怎么看着不像?”看着木笼里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骨瘦如柴的柳凤,人们眨眨眼。
“那告示上不都写着吗?不是她是谁,真没想到,半年的时间人就被折腾成这样,看来流落在外的日子也不好过……”想起她曾经的辉煌,人们叹息地摇摇头。
“不是就他父女俩吗?怎么还有一辆……”瞧见押送柳伍德父女的囚车后又缓缓地跟出一辆囚车,有人好奇地说道。
“咦……”一个三十左右的妇尖声叫道,“那不是左大人吗?怎么也被打入了木笼?”
惹来众人一阵回望,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解释道,“……左大人因为私自开征贡献税,早在李大人来续任时就被抓了……”
春节一过,大业知府就换了人,接着左锋便因私自开征贡献税被收了监,当然,这些都是黎君的手脚。
望着渐渐远去的囚车,穆婉秋神色淡淡的,那些人,那些过去的事,已经与她无关了……
随着渐渐散去的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来到郊外,一直没出门,不知什么时候,旷野中竟开满了鲜花,绿意盎然,直让人心神为之一震。
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坐下,望着漫山遍野的野花,穆婉秋不由想起那一年自己在朔阳郊外练习闻香和姚谨发生口角的事儿。
那一年,她还是个雏儿,可依然能闻出好多味道,连最难辨的藏在石头底下的兰香都被她找了出来,那时的她,虽然贫穷,可斗志昂扬,和姚谨相持,以一对十,她都不落威,想起自己打完了人竟还想着利用姚世兴沽名钓誉的本性威胁姚谨,不觉间,穆婉秋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那时的她,就像一支坚忍不拔的小草,后来被姚谨逼得走投无路,都不曾放弃过。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这样地放弃了……
想起此生再与香味无缘,只一瞬间,穆婉秋的神色便黯了下去,她身子缓缓地向后仰去。
躺在漫天的花海中,看着头顶碧海般的天空,她心痛如绞,以往这个时候,她只轻轻一吸,就能辨出几百种香气的味道,那是一个缤纷的世界,是她曾经用了整个心灵去感知寻找到的缤纷世界。
如今,全部退了色。
四处苍白一片,她再闻不到花香,在感受不到这世界的可爱了。
一滴泪,缓缓地划过脸庞,落入尘土中。
原本她学调香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今世不再沦落红尘,可现在她爱上它了,就在她彻头彻尾地爱上了调香,老天却又把她的一切都夺走了!就像前一世,她爱上了他,深深地爱着,爱到了没有尊严,没有自己,只想和他在一起,可他却告诉她,她不配他,连做她的女人都不配,只那一眼啊,就赔了一生,就赔了她的命。
这一世,她不敢再去爱人,把全部身心都投到了调香事业,可旧事重现,她失去了嗅觉,调香的世界依然抛弃了她!
这一世,即便不去爱人,她竟然还要再一次遭遇被最爱抛弃的惨痛!
她还有勇气像上一世,再自杀一次,让一切重头再来吗?
慢慢地拔下头顶的金钗,穆婉秋像自己的咽喉刺去。
躲在远处草丛中的王七浑身肌肉一紧,他伸手捡起一枚石子就要扔过去,被虞九一把拽着,低声道,“她又放下了……”
王七定睛瞧去:果然,金钗在咽喉停了片刻,穆婉秋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心每时每刻都被疼痛折磨着,她愿意就这样死在花海里,虽闻不到,但她知道,她身边环绕着无尽的芬香。
只是,眼前又闪过黎君眼底一直萦绕着的那一缕忧伤,她死了他会伤心,她不敢死,“我就等他对我厌倦的那一天再死吧。”心里想着,穆婉秋缓缓地闭上眼睛。
渐渐地,她似乎沉睡了,又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意识沉浸极其静谧的世界里,无我、无他。
渐渐地,一缕缕清香飘入脑海,她感觉到一股一直想要却一直调不出来的香,甜甜得、暖暖的,有股淡淡的水密桃味……
蓦然睁开眼睛,她眼前还是一片花海,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是一丝气味也闻不道,可那芬芳的气味分明就在她脑际。
清清楚楚她感觉到的。
这是近半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一骨碌爬起来,她拼命地往大业城里跑去。
“小姐,你刚刚去哪了……”瞧见穆婉秋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墨雪声音里带着哭腔。
晒衣回来就不见了穆婉秋,她找遍了所有地方,正要去通知黎君。
没言语,穆婉秋飞快地跑进屋,拿了钥匙,打开隐在藤蔓下的侧门,直奔白府隔壁的调制室。
半年来,从没见过如此冲动的穆婉秋,墨雪一阵狂喜,跟着她将侧门关上,一起进了隔壁。
碰的一声,调制室的门被穆婉秋一把推开门,嘈杂忙乱的大厅瞬间静下来。
骤见是她,众人一阵错愕,接着,便纷纷上前行礼:“公主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