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了一份契约,黎君就五指紧握,勉强克制着没把契约。
没让父亲知道穆婉秋就是黑木,是为了保全她和柏叶坊。
可黎君做梦也没想到,穆婉秋胆子会这么大,明晃晃地利用黑木逼他父亲休了姚谨不说,竟还签了这么多不平等的契约!
沉默良久,黎君又哑然失笑:一直隐在幕后,这小老虎终于露出爪子了,连他父亲都敢欺负,就不知他当面揭穿她,她会是个什么模样?
隐隐地,黎君竟有些期待。
见黎君露出笑容,黎青心里一轻,以为他很满意这几份契约,就恭维道,“······这次黎家可是赚了,尤其轮回,每瓶有一两多的利差呢……”这些契约都是他跟黎老爷签的,在他眼里,这种经营权的转让模式,黎家可是名利双收,赚了大便宜的。
赚了?
黎君眉头一挑。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白秋和黑木根本就是一个人!
穆婉秋是和黎家签了契约的,按契约约定,她在黎家这五年中,创出的所有秘方都归黎家所有,现在她竟把秘方都以黑木的名义攥在手里,然后以合作方式把经营权转让给黎家,这一倒手她就生生地割去了一大半利润,反过来,自己的父亲还对她感恩戴德。
这叫什么?
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
想到一旦父亲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会是如何的暴怒,黎君心里不觉有些发竦,他觉的这件事很棘手,很棘手。
若是寻常人,他会毫不犹豫地使出雷霆手段,让对方血本无归。
可是,穆婉秋不同,是他的心尖。
一面是生身的父亲·一面是心爱的女人,夹在这两人之间,他如何能够把一碗水端平了?
又如何忍心大义凛然地惩治穆婉秋为父亲出气?
正想着,秦健敲门进来·“黎老爷回来了······”
黎君忙站起来,亲自迎到门口,“父亲回来了,左大人找您什么事儿?”回头吩咐秦健,“给老爷上茶……”
接过黎君亲自斟的茶,一口一口地直喝了大半杯,黎老爷才呼出一口气。
黎君趁机问道·“······看父亲脸色不好,是左大人又难为您了?”
“…···难为?”黎老爷额头青筋蹦了几蹦,“他是想整死黎家!”
黎君身子一震,朝黎青挥挥手。
黎青立即带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左大人本就是英王的一条狗……”黎君给父亲的茶杯续满水,嘴里劝道,“把他调来大业就是为了对付黎家,父亲莫要生气,您若生气才是真中了他们的圈套呢·且忍一忍,我们已拿到英王逆谋的证据相信他们也张狂不了多久!”见黎老爷脸色微缓,逐问道·“怎么回事?”
“一步一坎,这一年来黎家步履维艰,我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黎老爷长叹一声,“就不知还能不能撑到太子复出的那一天了。”
黯淡的眼底满是沧桑,一瞬间,他仿佛老了许多岁。
“父亲······”黎君叫了一声,“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我们就快见到曙光了。”声音沉沉的,他一字一字无比的坚韧,“父亲要坚信·哪怕黎家倾覆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重振那一天!”
晦暗的眸底闪过一丝晶莹,黎老爷沉重地点点头。
久久,他开口道,“左大人想在乞灵山建一座观音庙·要各商贾鼎力相助……”
“…···不过又是找由头募捐,他要多少,我们给就是!”黎君狠狠地说道。
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加倍地吐出来!
“真那么简单就好了···…”黎老爷摇摇头,“最可恨地是左大人口口声声要维护商界秩序,绝不乱摊派,直说要用地方税赋来创建这番福祉后世的丰功伟业!”
“…···地方税赋?”黎君皱皱眉,“不算官府贪墨,只算成本建一座观音庙少说也得十几万两,地方留成的捐税都是有数的,还要养活衙役侍卫,他哪来多余的银子?”
“…···机关就在这里!”黎老爷牙齿咬的咯咯响,“观音庙的建造预计三年,左大人说,这三年内,大业各商贾除了正常缴纳税赋外,每年还要额外缴一份贡献税,做为观音庙的建造资金,还承诺将来观音庙建成后,会按贡献大小将各商号作坊的名字刻入功德碑,流芳百世……”
“…···贡献税?”黎君眉头一挑,“怎么个收法?可有谕旨亲准?”
“左大人说,既为贡献税就不能一视同人,总要按各人能力大小收取才公平,各行业规定不同,就调香这一行来说,贡献税按香品价格累进收取,价格一两半银子以下的香品加收百分之……”
黎君点点头,“这倒是不高,一般作坊都能承受······”
“关键是这个累进,价格在一两半到三两之间,加收百分之十五,三两到五两之间,要加收百分之三十,五两以上加收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三十!”黎君低叫一声,“他疯了,放眼大周,哪一行有这么高的利润?”又道,“这还不算朝廷的税赋,生产的香品,买了银子还不够上缴税赋的,这买卖谁还去做!”
黎老爷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就是疯了,他就是想置我黎家于死地!”
没言语,黎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好半天,黎老爷才透出一口气,“君儿看看,放眼大周,除了黎记的轮回和花香浸膏,有谁家的香品价格超过一两半?艺荷的黯然销魂香也不过买到一两,按这个价钱有百分之三的税赋,是人都能接受,即便没有圣谕,商贾们也不会联`抗议上达天听······”话题一转,“只有我们黎家,花香浸膏卖到三两,平均每瓶就要额外承担四百五十文的税赋,轮回买到五两,每瓶就要额外承担一两半的税赋,和柏叶坊签的是死价,轮回每瓶三两银子买回,五两银子卖出,差银扣除这一两半还剩半两,连朝廷的税赋都不够交!”
“……这贡献税就是针对黎家的!”
“君儿说的不差,这贡献税就是针对我黎家制定的!”黎老爷话题一转,“可是,他做的天衣无缝,建造观音庙是造福一方流传千古的伟业,他这税赋加的名正言顺,全大业的商贾都不反对,独我黎家反对又有何用?好一好,他给黎家扣一顶恃强自傲妨碍地方发展冥顽不灵的帽子……”长叹一声,“明知道被他黑了,黎家却无力反抗啊!”
“…···那也不能就这么任他宰割!”黎君啪地一拍桌子。
黎老爷身子一震,萎靡之色尽消,抬头看着黎君,“君儿可有良策?”又摇摇头,“君儿别妄想抗争了,与官府斗,家业再大我们也是以卵击石啊!”
势利势利,没有势,哪来的利?
失去太子庇佑,黎家现在势不如人啊。
“父亲此言差矣······”思量片刻,黎君说道,“他想堵住众商贾的嘴,我偏要让这些人出头为黎家说话!”缓了缓,“我们是商人,所谓利不十不做,既然这桩买卖不赚钱,我们索性就不做!”
“…···不做?”黎老爷疑惑不解,“黎记现在就靠这两种香品维持,不做怎么行?”又道,“左大人正巴不得我们立即停产呢,君儿此举岂不正中他意?”
“这只是暂时的······”黎君摇摇头,“贡献税设计的如此周密,左大人独独忘了一点……”
灵光一闪,黎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可又抓不住,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什么?”
“轮回的适用人群……”
“适用人群?”黎老爷皱皱眉,忽然眼前一亮,“君儿说的是,这大业名流中,总有手眼通天者。”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好,我们就停产,顺了他左锋的意!”
黎君点点头,“只是父亲要有准备,黎家的生意又要萧条一段时间了……”这几个月来′黎家其他香品几乎都停产了,全靠轮回和花香浸膏支撑。
黎老爷神色一暗,“君儿还得想办法处置库存的那些香品啊……”
“…···一共压了多少货?”黎君刚刚回来,还没得及查看账册。
“截止上月底,压了三百八十六万粒……”
“这么多······”黎君眉头也拧了起来。
“是啊······”黎老爷点点头,“有防潮剂,香品虽然暂时没事,可这么大一笔存货啊,就那么一天一天地压着,为父每日一想起来这心就针扎地疼!”用手使劲地拍打着案几,语气中有股回天无术的无力。
“父亲……”黎君低叫一声,黎老爷忽然抬起头,“君儿能不能请白姑娘费费心把那些香丸改造了?”
他早就想求了,只是,每每想起穆婉秋那一副荣辱不惊、气定神闲的模样,黎老爷就心生怯意,难为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几次交锋,在这小姑娘手里他就没讨过便宜,她可不是随便许个什么荣华富贵就能买动的,更不是一个可以摧眉折腰去趋炎附势的人。
琢磨了很久,他一直就没找到穆婉秋有什么弱点可以让他利用,也因此,一心想求她帮黎家改造香丸,却一直不敢开口,就怕一旦砸了,就再没有回旋之地。
黎君回来了,黎老爷索性把这个扎手的难题推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