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朔阳,阮钰亲自去了趟广灵县,穆婉秋户籍上记录的那些里长保人等证人全都不知所踪,连她的那个所谓的病母也被人接走了,显然是做了手脚,意在遮掩她的身份。
隐隐地,他觉得穆婉秋广灵县人的身份有些不实,可惜,却查无实据。
“这······”略一迟疑,穆婉秋坦然说道,“是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为族人所不容流落到了广灵县……”这个她必须说清楚。否则,等黑木的户籍买回来,就会和她刚说的从小一起长大相矛盾。
曾经被黎君缕缕逼问的哑口无言,穆婉秋说谎水平也被锻炼了出来,至少她现在知道,即便面对不同的人,那谎话也尽量要说的一致,要编圆了再说。
“噢······”阮钰点点头,他觉得这话倒是可信,不敢透露自己是大族千金,怕给祖宗丢人,她们母女流落到广灵县后花银子另买个户籍也有可能。
这样一想,阮钰对穆婉秋的身份倒释然了,只是,他又皱皱眉,“阿秋把母亲接去了哪里,为何不接来白府?”这是他一直想不透的地方,他这次去广灵县原是想把她母亲接到都尉府做人质的。
她把病母接走了?
穆婉秋一怔,她心扑扑跳了两下,她根本就没有一个病母,这都是她捏造的谎言。
可是,阮钰为什么这么说?
对上阮钰明察秋毫的眼,她忽然醒悟过来:他去广灵县查了她!
而且,在他之前,有人已经去广灵县动了手脚。
一定是黎君,想起听秦健说过,当初她广灵县户籍也是黎君让人办的,她对此深信不疑。反应过来,穆婉秋后背瞬间出了一层细汗。
她真是大意,竟忘了她还在广灵县留下了这么一条大尾巴!
此生默默无闻也就罢了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些都是她致命的短处,一个不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就会暴露无遗。幸亏黎君心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儿,几日来对黎君的气恼怨尤不觉消了几分,心头莫名地生出一丝温暖:他总是在不经意间,默默地关心着她。
“阿秋把母亲接去了哪里?”见她不回答,阮钰又问。
“是被黑公子接走了····…”石光电闪中,穆婉秋沉静地说道。
“黑木?”阮钰皱皱眉“……为何不接来这儿让你们母女团聚“他说我母亲年迈多病,回故里更好······”
一句话,我母亲被黑木接回老家了。
余光瞧见阮钰眼中闪过一丝质疑,又叹息一声,“从小相依为命,我也很想能和母亲在一起···…”摇摇头,“他是怕我四年后不回柏叶坊吧。”幽幽的语气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阮钰瞬间有了一个明悟,黑木接穆婉秋的母亲回老家赡养不是为了让她落叶归根是做了人质。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哪有什么根?
没了丈夫庇佑,能和儿女在一起这一生也算是有幸了。
之前他就有这个想法,可惜被黑木早下了手,暗叹一声,他转而问道,“阿秋的老家在哪儿?若真想念母亲,我或许可以帮你接来住上些日子······”隐晦地告诉穆婉秋,他可以帮她摆脱黑木的控制。
没言语,穆婉秋端起杯一口一口地啜着茶。
瞧见她神色恹恹的,大有逐客之意,阮钰大为气馁。
可是他却不想就这怎么走了,目光落在半遮的窗帘绣着的一只傲雪残梅上,心一动,“阿秋那日的梅花谱只走了一半,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这······”本能地穆婉秋张嘴想拒绝,想起那日卖弄梅花谱全是为了偷解药,不觉有些心虚,又想起阮钰刚帮了忙,却是不好过了河就立即拆桥,略一犹豫,就吩咐一直守在身后的墨雪摆棋。
见她欣然应允,阮钰松了口气。
说是一局,阮钰的棋瘾之大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尤其对手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哪肯轻易放了手。不觉间就过了午时,不愿和他共餐,穆婉秋索性连午饭也没叫,只希望他饿了快点走,哪知阮钰下起棋来哪还知道饿?
一局一局地纠缠下来,转眼就到了未时,把穆婉秋饿得直喝水,正愁怎么打发了,丫鬟兰香来报,“熙侍卫请阮大人回府,说是知府秦大人有要事相商……”
穆婉秋和她身后的墨雪都暗舒了口气。
看着半盘残局,阮钰有些不舍,可阮钰毕竟是阮钰,从来公私分明,只一犹豫便站起身来,“叨扰阿秋了······”
穆婉秋微笑着站起来,“阮大人慢走······”
送阮钰出了大门,墨雪转身要关门,觉得哪不对,突然又转过身来,阮钰的身影已消失在尽头,巷子里空荡荡的,摇摇头,“真是见鬼,我怎么会感觉有人在看我……”随手关上了门。
不远处的槐树后,一条高大飘逸的身影闪了出来,白衣黑发,清风中仿佛一朵娴静的云,一如往日的悠然自在,只一双落寞眼,清冷中多了一丝疲惫,深邃的眸子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夜。
用过饭,穆婉秋来到调香室,拿起一瓶玫瑰浸膏望着出神。有了分馏锅,她已经成功地将之前那些失败的花香浸膏中的废弃油脂分离了出去,如愿制成了花香浸膏——魏氏调香术中的固体香水。
打开瓶盖挑了一点抹在手腕、脖颈、腋下几大处,一股幽幽的玫瑰清香瞬间飘入鼻中,淡淡的,若有似无,不似熏香那样漂荡在整个空气中,这幽香仿佛从身体中发出,只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出来。
闻着这淡淡的幽香,穆婉秋心头泛起一丝难言的喜悦,她相信,这浸膏一经推上市一定能引起轰动!
用这个和黎君交换,他会不会同意?
按她和黎记的契约规定,契约期内她所创出的秘方都归黎家所有,可她一早就声明了这是黑木的·所以这花香浸膏秘方的所有权还在她手里。
黎家刚辞了一批大师傅,急需推出几款有影响力的香品来立威,拿这个交换或许黎君会同意,侥幸地想着·穆婉秋随口喊道,“雪儿……”
“小姐……”墨雪推门进来。
捡了几瓶浸膏递给`她,“……给黎记送去,就说我愿意把这秘方无偿送给黎家,让他撤了对柏叶坊资金的冻结。”想了想,“你告诉他,黑公子保证柏叶坊绝不会做伤害黎家的事儿·求他宽限半年,待最后一批贡香送出,柏叶坊的招牌随他摘了。”
把柏叶坊搬到安顺用不上半年,但黎君太聪明,她不拿贡香做借口,黎君一定会怀疑他解冻了资金柏叶坊立即会有大动作,不肯轻易交换了。
墨雪一阵欣喜:她家小姐终于想开了,肯主动和黎君打破僵局了!
她接过花香浸膏·“奴婢这就去……”快到门口,她又转过身,“这样行吗?黎公子会答应吗?小姐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穆婉秋皱皱眉·“你就去吧,这事无关是否我亲自去,只在于他想不想……”
墨雪很快就返了回来,“黎公子说,他并没有为难柏叶坊的意思,是有件事必须和黑公子当面说清,让小姐好歹给传个话,他只要见到了黑木,其他一切都好说……”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没言语。
心情低落落的·穆婉秋懒懒地躺在床上拨弄着一对风铃。
傍晚时分,墨雪急匆匆地走进来,“小姐,柏叶坊来信了!”正似睡非睡的穆婉秋扑棱坐起来,“……怎么样?”
“官府将二十天期限宽限到了两个月,哥哥已动身去了安顺·……”墨雪将从鸽子身上取下的两张纸条递给穆婉秋。
这个她早知道。
穆婉秋神色一暗·意兴阑珊地接过纸条,低头扫了一眼,不觉大惊失色,“什么!柏叶坊停工了!”
又低头看起来:贡香如期送出去了,可内务府结算的货银用的全是德盛昌银票,直接就被黎家冻结了,连墨雨临时从赌坊借的那几万两也搭了进去,现在柏叶坊已无钱进料,这且不说,不知谁泄露了消息,竟陆续有债主上门讨债了······
怎么会这样?
无意识地喃喃着,穆婉秋突然趿鞋下地,“不行,我得去找他!”
在檀香院门前被李贵拦住,“白大师有事?”
以前她来这儿李贵是从不过问的,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他和我到底是生分了。”敛了心思,道,“我想见黎大哥,麻烦李贵帮我传个话……”
拦住穆婉秋,李贵对她的话却是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去,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公子说,如果白大师是为黑公子的事儿就免了,如果是其他事儿,就请进。”
她来就是为了柏叶坊,他明明是知道的!
听了这话,穆婉秋腾地一股怒火,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柏叶坊危在旦夕,现在可不是她要志气的时候。
见她又返回来,李贵闪身拦住她,“白大师······”
“我有事情找黎大哥……”
“可是……”
可是,你刚刚明明已经走了,说明就是为黑公子的事儿来的啊!
“不是为黑公子,我是有其他事儿要见黎大哥······”穆婉秋淡淡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
犹豫了好半天,李贵不甘不愿地放她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