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业半年,阮钰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作风严谨,极修边幅,众官员还是第一看到穿着这样随意的阮钰。
不休边幅也就罢了,竟还如珍似宝地扶着一位娇怯怯的美人出来,尤其两人那俨然情侣般的衣服,那亲昵的举止,更让人浮想联翩。
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阮大人安……”
一声高呼,立即有人附和,顷刻间,众人齐齐向阮钰拜去。
仿佛也被唬了一跳,一怔神,阮钰随即爽朗地说道,“众位大人稍安务燥,待本官送了娇客,立即回来……”说着话,他朝众人连连点头,大大方方地扶着穆婉秋一路走向弄堂口。
众目睽睽之下,被阮钰这样亲昵地拥着,穆婉秋又羞又恼,脸红到了脖子,奈何她身子被控,又口不能言,只狠狠地瞪着阮钰。
看在众官员眼里,却是别有一番娇羞,暗暗盘算着又一场喜事临近,该提早给这位行事莫测的都尉大人准备贺礼了。
直到弄堂口,阮钰才松开穆婉秋,“阿秋放心,我一定会负责任,如期娶你过门的……”声音不高,却恰恰让前面的黎君和后面的众官员听的清清楚楚。
他一定会负责任?
他要负什么责任?
看着前面的身影僵了一下,一瞬间,穆婉秋回过味来,一股滔天的怒意涌上心头,她扭头怒瞪着阮钰。
难怪他刻意让自己换了衣衫,甚至还选了一件和自己一样的衣衫,难怪他一早特意在黎君面前对自己做那么亲昵的动作,难怪他会对黎君说她“昨夜辛苦”,说她“身子不舒服……”
前一世他和她初试,他百般体贴的情形又闪现在脑际。那时他也是这样体贴地说着她昨夜辛苦,身子不舒服等等让她好好安歇的话……
那世的她,竟被这些甜言蜜语感动。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命定的良人!
“阿秋别恼了,我就派人去白府提亲……”感觉一股冲天的怒意自穆婉秋身边散出,阮钰柔声说道。
低迷的声音荡起一股暧昧的情绪。弄堂里的人俱暗吸了口气。
提亲?
她不稀罕!
满腔怒恨,穆婉秋张嘴要拒绝。正对上见阮钰眼底一闪而逝的一丝得意,她瞬间明白过来,暗道,“他这是故意的啊,当众诋毁了我的清白,又口口声声对我负责,今日之后。我只有嫁他了……”念头闪过,心里冷冷的一笑,“可惜,他打错了主意,毁了清白又如何,这一世,我是没打算嫁人的!”
前世她倒是为他守身如玉,为了那个清白贤良的名声,她受尽柳风和谷琴的责辱,可结果呢?
她不依然被誉为青楼荡妇。饮恨而死?
清白,只是一张迷惑人心的遮羞布而已,经历了一世的惨痛,这一世。清不清白,她心自知,她不会再刻意为谁去守一个清白,守一个好名声了!
一瞬间冷静下来,穆婉秋缓缓地朝阮钰一福身,“民女告退……”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转过身,她腰背挺直,步履从容地迈出门槛。
以为穆婉秋得了自由便会大闹,阮钰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也很期待,她当众和他闹一闹,只会让众人觉得她是失了身的小女人在撒娇,更让人相信他们昨夜曾春风一度……
试问,哪个女子未婚,不都是要死要活地闹一闹,找些脸面,遮遮羞?
千算万算,他没料到穆婉秋会这样淡然地离开,仿佛清白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随时可弃,弃之不惜,看着她那一瞬间变得清澈的眼,阮钰打心里生出一丝恐惧,暗暗怀疑自己此举是不是徒劳?
立在门口,定定地望着那纤细挺拔的背影,阮钰使劲摇摇头: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出格的女人,清白被毁了还不肯嫁人!
他怎么可以这么奸诈,这么狠辣,这么毫不容情地毁了她的清白!
说不在意,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牙关紧咬,强制镇静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穆婉秋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腰背虽还挺直,可春风中,她单薄纤细的身子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天,好冷,好冷。
快步追向前面的高大身影,她好想借他宽宽的胸膛靠一靠,暖一暖她僵硬冰冷的身体。
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黎君回过头。
脚步在黎君身边堪堪地停住,穆婉秋强克制着自己没有扑到他怀里,“我不能,我名声已毁,不能再连累他,不能再让阮钰妒恨他。”他是大业上流社会的风云人物,她身后就是大业上流的一个缩影,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如烙的目光,穆婉秋强自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她听自己冷冷地的声音对黎君说,“我没有马车,还请黎公子顺路带我一程……”
虽然恼忿,对上脸色还算沉静,可身子却瑟瑟发抖的穆婉秋,黎君还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阿秋……”他轻叫一声。
有一种回家的感觉,穆婉秋心里一轻,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被黎君紧紧地抱住,听到一阵抽气声,黎君抬头冷冷地向前扫了一眼。
嗖嗖嗖,弄堂里的众官员俱低了头看着脚底,只门口的阮钰,青黑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缓缓的从容地将穆婉秋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狠狠地一甩袖子,阮钰猛转过身。
余光偷偷觑着大步掠过的阮钰,仿佛那扑通扑通一声一声的沉重而有节律的脚步都采在了心上,弄堂里的众官员心弦蹦得紧紧的,屏着呼吸,头俱低到了地上,直听着阮钰的脚步声进了内堂,才呼出一口气:“原来外界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阮大人和黎公子竟真是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写满了疑问:那小姑娘到底是谁?
竟让大业上流的风云人物阮钰和黎君双双争夺?
“白姑娘总算平安出来了……”候在都尉府外的马车边,冷钢瞧见黎君抱着穆婉秋出来,一步迎上来,“再找不到您,二哥就要把一品赌坊给拆了……”想起发现穆婉秋一夜未归,黎君气势汹汹找上他的情形,冷钢抬手擦擦汗。
说了半天,见没人应声,冷钢才发现气氛不对,穆婉秋面色苍白,紧抿着唇,黎君则失去了惯有的悠然闲适,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这……白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股不祥涌上心头,他语气有些磕巴。
没人应声,黎君大步越过他直奔马车。
看看他们,冷钢又转过头看着木头人似的跟在他们身后的墨雪,茫然地问道,“他们怎么了……”使劲推了失了魂似的墨雪一把。
猛被惊醒,墨雪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骤见那么多官员云集,她当时就吓傻了,相信经过这些,穆婉秋不嫁阮钰是不可能了,可是,她家小姐有多恨阮钰只有她知道,她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想到死,墨雪一激灵,她家小姐不会真想不开,寻短见吧?
想起穆婉秋昨夜就险些自刎,猛被蛇咬了般,墨雪啊的大叫一声,“小姐……”她剑一般奔向马车。
扶穆婉秋坐好,正要上车,见墨雪一个箭步追上来,黎君犹豫了下,随即一闪身让她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朝车夫说道,“去白府……”
“你走路轻些……”瞧见回事小厮蹬蹬蹬地跑进来,秦健一把拦住他,“公子火气正大着呢,仔细吵到他……”一上午,已经有几个管事被训斥的狗血喷头了。
黎君处事一向平和,天大的事儿眉头都不皱一下,秦健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行事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健……健爷……”回事小厮大喘着气,“不……不好了……”
“嘘……”秦健把手指放在唇边,“你小声些。”
“阮大人聘请媒婆敲锣打鼓地去了白府……”回事小厮压低了声音,“大街上可热闹呢,纷纷传言白师傅昨晚夜宿都尉府,两人已经……所以阮大人才守信登门提亲,还说……”他声音低了下去。
“还说什么?”
“大公子也喜欢白师傅,可惜被阮大人用了手段,捷足先登了……”声音戛然而止,回事小厮错愕地看着秦健身后。
“我当什么事呢……”听了这话,秦健脸色变了变,随即若无其事地一哂,“这点小事也把你惊成这样,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瞎起哄……”穆婉秋夜宿都尉府和阮钰春风一度,清白早已被毁,再喜欢,他家公子也不会要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是……是奴才多事……”回事小厮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几步,一转身,鬼撵似的撒腿就跑。
他有那么可怕吗?
秦健下意识地摸摸脸蛋,感觉气氛不对,他猛一回身,“公……公子……”他磕磕巴巴叫了一声。
黎君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身后,“什么时候檀香院变成你做主了?”声音冷的如交九的冰。
秦健一哆嗦,“不是……不是……奴才,奴才是怕,是……”秦健有些语无伦次,支吾了半天,一抬眼,黎君已经迈下台阶向门口走去,他呆愣了片刻,撒腿追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