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阵低婉忧郁的笛声,穆婉秋扑棱睁开眼睛,才发,她竟倚着墙角睡着了,如水的月光顺着窗口泄到层层叠叠的帷帐上,朦朦笼笼的,如梦似幻。//
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蓦然想起这里是都尉府,穆婉秋一咕噜爬下地,她怎么这么大意,竟睡着了,赤脚踩在一地的云子棋上,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她才彻底冷静下来,揉揉发麻的四肢,看着朦胧中一地的凌乱,她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算守信用,她乖乖地上了药,他再没派人来打扰她。
耳朵贴着门,外面静悄悄的,只婆娑的树影在清风中沙沙地响,穆婉秋悄悄地把门拉开一条缝,眯着眼向外瞧去;不知什么时候,门口恶煞似的两个侍卫已经没了影。
借着清冷的月光,穆婉秋顺着脚下的青石路,朝着笛声走出。
她很好奇,阮钰这后院又囚禁了什么人,竟能吹出这么哀婉动听的曲子?
她记得,他前一世可是妻妾成群的,只可惜前世的她一心痴恋他,从没想过他的坏处,这一世,静眼旁观,她怀疑他的女人是否都是向她这样被掠来的?
否则,又怎会吹出这么凄凉的曲子?
转过一个月亮门,穆婉秋猛地站在。
怎么会是他?
竟是阮钰,他一身黑衣,正背对着她坐在迎面望月亭中的石墩上,笛音低婉自然,无一丝造作,萧瑟中透着一股刻到骨子里的落寞,直令穆婉秋凭空生出几许凄凉,联想起不堪的身世,她几欲泪下。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忧郁?
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记的前世的他总是意气风发…霸气十足,仿佛无所不能,怎么今世竟这样寥落,一晃神…穆婉秋随即了悟,“是了,是了,他自小家破人亡,怎么可能快乐?”暗暗叹息一声,“………………他前世在我面前一直就是做戏啊!”
想起这些,一阵锥痛划过心底…穆婉秋猛一转身。
笛声戛然而止,阮钰突然回过头,“……阿秋。”
定定地站在那里,穆婉秋却没回头。
“…………阿秋一直恨我?”缓缓地站起来,阮钰落寞地问道。
当然恨!
任谁这么被玩弄,都会恨的彻骨!
听了这话,穆婉秋后背一阵僵直,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望着她瞬间僵直的后背…阮钰心头泛起一阵苦涩,他艰难地说道,“我那日要动刑…原怀疑你是奸相之女……”提到“奸相之女”四个字,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股裸的恨意。
身子猛一激灵,穆婉秋蓦然转过身。
“阿秋棋艺高超,绝不是奸相之女……”见她终于回头,阮钰一阵释然。
“如果我是………………”说不出奸相之女四个字,穆婉秋声音顿了顿,“如果我不会对弈,阮大人那日就会杀了我吗?”目光咄咄地看着阮钰。
“阿秋……”阮钰低叫一声。
空气一阵沉寂。
久久,穆婉秋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阮钰起身叫住她…“夜色还长,阿秋陪我坐一会儿吧………………”不容穆婉秋继续往前走,他一抬手,穆婉秋瞬间就被掠到身边,解下颈间的披风铺在石凳上,阮钰让穆婉秋坐…却没说话,他拿起手里的乐器又吹奏起来。
静下心来,穆婉秋才发现,阮钰手里拿的并不是笛,却是一个象骨雕成的鱼形乐器,鱼腹处并排六个圆孔,阮钰十指轻动,发出一阵呜咽,低转凄迷,催人泪下……
这个她前世从没见过,更没见他吹奏过。
“今天是我父亲的祭日……”一曲终了,阮钰忧郁看着远处。
“……这是什么?”穆婉秋开口问道。
“是我家乡的一种乐器,叫骨埙……”阮钰眼睛依然看着远方,“是父亲生前唯一留下的东西……”
“你父亲………………”想起他一家就是被她父亲杀了,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仇人杀了,是义父把我带大………”轻轻地抚弄着骨埙,阮钰娓娓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听着他不堪的童年往事,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心里暗暗叹息,“他的恨不比我少啊……”
见穆婉秋失神地看着他,阮钰声音停了下来,“阿秋………………”他轻叫,声音低迷嘶哑,他静静看着穆婉秋,那痴迷的目光,仿佛她就是他命定的那个人。
这一世,他抓到了,就再不会放手。
穆婉秋一阵惘然。
这双眼啊,还是这么迷人。
如果他前世不是那么狠绝,如果他前世只一剑杀了她,她现在就不会恨他吧?如果她不曾记得翳世的事,如果她曾经喝了孟婆汤,或许,她现在还会向前世样,无怨无悔地爱上他吧!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即便知道了他曾经和自己一样惨淡,她心中的恨依旧无法诠释,依然无法稍减一分。
从他前世疯狂地复仇开始,就注定了,这一世,他们势不两立。
“阿秋………………”见她久久不语,阮钰伸手抚上她额头。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穆婉秋猛回过神来,她侧身躲过阮钰的手,就势站起来,“不早了,民女要休息了……”
眼前一空,阮钰神色一阵黯然,随即又点点头,“也好,我明日一早就送阿秋回去。”
“谢谢阮大人………………”轻轻一福身,穆婉秋转身离去。
伸手向虚空中抓了抓,阮钰又颓然地放下来。
亲历了穆婉秋的决绝,他再不敢强迫她,直看着她的背影诮失,阮钰又坐回远处,低迷地吹奏起来。
月色朦胧,伊人飘渺,这夜啊,注定无眠。
直听到那低迷的音律消失,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来,一夜埙声,如泣如诉,曾亲身经历过,穆婉秋最能体悟这断肠的痛,境由心生,饶是恨的彻心彻肺,面对经历和自己一样惨淡的那个人,她此时此刻,竟再也提不起那个“恨”字。
披衣坐起,穆婉秋幽幽地望着窗外高悬在星空的半轮皎月。
纠缠了两世的情仇,这月啊,是注定难圆了。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翻身下地,朦胧中摸到火折,点燃案上的长烛,她转身坐在案前,散落的棋子早已被收好,端正地摆在桌案上。
伸手摸起一枚黑子,穆婉秋借着幽暗的烛光,轻轻落在棋盘一角,静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甚是悦耳,穆婉秋一凛,她屏息听了片刻,四处静悄悄的,只窗外的清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
久久,穆婉秋又捡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另一角,接着,又拿起一枚黑子…………
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循着记忆中的棋谱,她认真地摆起来。
但愿今夜留下的这个万劫谱,能给她换来一段平静的生活。
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恨欲他死,终有一天,他们是要直面的,那时她生他死,抑或她死他生,各由天命。
蹬蹬蹬,一阵有节律的脚步声传来,静夜里格外的清晰,穆婉秋身子一僵,执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坐着没动,不用开口问,她就知道是谁来了,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前世里,魂牵梦绕的声音啊……
快到门口,脚步声慢了下来,一步一步,像是每步都能在心头踩出一个脚窝,直到门口停下,穆婉秋心紧蹦成了玄,压得透不过气来,把棋子交到左手,她拔下头上的银钗,紧紧地攥着,屏息看着插了门栓又并排被她顶了两把椅子的门。
久久久久,门口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极缓极慢,渐渐地远去。
直至消失,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来,当啷一声,手里的银钗落在案上,只这一会儿功夫,她握钗的手已经攥满了汗。
掏帕子擦着额头的汗,好半晌,她才静下心来,又伸手摸起一枚棋子…………
折腾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穆婉秋才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恍惚听道墨雪的声音,穆婉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一丝明媚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天色早已经大亮。
“4=姐,您在里面吗?”墨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真是墨雪,她不是做梦!
穆婉秋一阵欣喜,“在………”应了一声,她一咕噜爬起来。
“小姐………………”开一门,墨雪一步就扑进来,“您没事吧………………”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一眼瞧见她脖子上的白纱,“您这是怎么了?”伸手要去碰。
“没事儿………………”穆婉秋一歪头躲开她的手,“只是伤了点皮儿……”
伤了点皮?
怎么会伤在这儿?
一瞬间,墨雪明白过来,她家小姐这是要自刎,一定是那个畜生逼她了!
“小姐………………”她一把抱住穆婉秋,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忽然,她放开穆婉秋,转身就往外走,“奴婢去找那个畜生算账!”
“雪儿!”穆婉秋一把拽住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果真能讲信用放她们回去,就是她们主仆的万幸,这个时候,怎能以卵击石?
“白姑娘醒了………………”正闹着,一个绿衣丫鬟端了盆水进来,“白姑娘先洗漱吧,大人正等您一起用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