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用担心,谷琴只是反感罢了,日久就习惯了……”黎君安慰道,“您这样大动作只会让谷琴以为黎家怕了她,以为黎家大势已去,凡事都在看她脸色……”
如此一来,她背叛的反倒更快了!
瞬间明白了黎君的意思,黎老爷也点点头,“要不,君儿就先给白师傅放段长假,把调香二处暂时停下来……”话是商量,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这已经是底限了,他事先可是答应过谷琴,今儿一定会把穆婉秋撵走的。
为改制天香丸,这段时间穆婉秋可是没少受累,今儿在一品赌坊见到她,不过一月光景,她瘦得都让人心疼,不用父亲说,他原也是打算给她长假休息的,听了这个提议,黎君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好,调香二处暂时规模不扩大,只让白师傅偶尔出一两锅天香豆蔻支撑着便是……”
“还有……”见他应下,黎老爷又道,“昨儿姚世兴来了大业,一直提起瑾儿年龄也不小了,君儿今天就抽空去见见他吧,趁机把这门亲事定了,选个吉日把瑾儿接进门来……”
“父亲……”黎君惊叫一声,想起姚谨那一派阴诈做作的模样,黎君打心里一阵反感,“儿子还年轻,娶纳的事儿不着急……”语气十分坚决。
也知道他这个儿子打小不喜女人缠着,别的都可以强求,唯这个强求不得,黎老爷语气软下来,“为父这也是没办法,姚家暗中早就开始和柳家合作了,不是天香丸事件让艺荷血本无归。怕是……”黎老爷叹息一声,“姚世兴这次来,也是想探探黎家的口气。君儿答应了联姻也正可稳住他的心,断了他投向柳家的念想。”
“从年初开始,儿子已经先后在普阳、安顺等地开辟了几条新货源。姚家想投靠柳家,儿子还巴不得呢!”
大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香料。历来都是供方求着需方,他还从没听说有需方倒过来去求供应方的!
“……胡说!”黎老爷啪地一拍桌子,“合作多年,姚家一旦反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面对儿子的血气方刚,黎老爷也是血往上涌,他脸色青黑地看着黎君。
对于大周首屈一指的大作坊来说。老牌供应商是典型的风向标,突然投靠别家,就意味着黎家的高层、财力、信誉可能出了问题;别的时候尚且罢了,这个时候,哪怕黎家出现一丝败迹,谷琴立刻就会公然投靠柳家!
说话间,黎老爷也暗暗后悔,早就发现了谷琴心胸狭隘,他早该下手培养新人的。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姚谨总是谷琴的爱徒。纳她过门也会稳住谷琴的心,又不是娶妻,不过一个女人,君儿又何必这么固执?”也知强来不行。良久,黎老爷放缓了声音,苦口劝道,“君儿若不喜欢,以后就把她留在府里伺候你母亲便是……”
这和是娶妻还是纳妾没关系,重要的是他喜欢他想要,他黎家还没沦落到依靠和亲笼络人心的地步!
听了父亲的话,黎君倔强地沉着脸不言语。
“身为望族长子,肩负着我们一族的生死重担,有时候君儿也不得不委屈自己啊……”黎老爷叹息一声,“为父当年也被迫纳过自己不喜欢的人,若不喜欢瑾儿,君儿少去她屋里就是了……”知道儿子在这点上的固执,黎老爷拿自己当年的经验传授道,“要不……”久久不见回音,他又诱惑道,“君儿若喜欢白师傅,只要你答应了联姻,帮黎家渡过难关,以后她若想嫁你,为父也不拦着……”
真的?
黎君蓦然抬起头,听父亲对穆婉秋的成见那么大,他心就一直沉着。
不管穆婉秋心里有个黑木,不管她发过什么毒誓,他既然抱了她,亲了她,他就要对她负责到底,早晚要纳她进门,父亲对她这么反感怎么行?
见他眸光闪闪,黎老爷暗叹一声,“为父答应的事情向来一言九鼎……”
“父亲执意联姻儿子也无话可说,只是……”沉吟良久,黎君点点头,“父亲要答应儿子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黎老爷目光闪了闪。
“第一,姚谨过了门就要辞去香艺处事物,一心伺候母亲,第二……”他顿了顿,“以后阿……白师傅过门,父亲和母亲不可因她身份卑微就歧视她,身份待遇要和姚谨一样!”言外之意,姚谨是贵妾,穆婉秋也要以贵妾的身份入黎家门。
他的后院多一个两个不喜欢的女人无所谓,重要的是穆婉秋的身份太低,父亲又对她成见颇深,怕是他不争取,即便是最低的贱妾,父亲也未必肯给,即决定要她,他就绝不能让她在黎家宅门里受一丝委屈。
一句话,也袒露了黎君的真心。
黎老爷目光一凛,暗道,“那个白师傅到底是什么人,竟让一向不喜女色的君儿如此护着?”双眸微迷,他陷入沉思,“……是应该见见她了。”
“父亲不答应就算了……”见父亲不语,黎君一甩手就要往外走。
“好,为父答应你……”猛睁开眼,黎老爷大声说道,“四月初九是黄道吉日,你要如期纳瑾儿过门!”
睁开眼睛,穆婉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红的缎,绿色的锦,层层叠叠的帷帐,华贵无比,懵懵懂懂地环视了一圈,忽然想起她昏迷前是被阮钰劫持了,就猛一骨碌坐起,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穆婉秋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白姑娘醒了?”坐在床边的红袖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
“你……”蓦然看到这个前世和柳风串通一气害死自己的红袖就活生生地站在跟前,如同见了鬼般,穆婉秋手指着她说不出话。
她记的清清楚楚,这个红袖前世是在街头卖身葬父,她看着可怜才买回去的,人倒也乖巧机灵,做事处处能得她心,所以就一直留在了身边。
那时候,自己还不认识阮钰。
这一世,她怎么会在阮钰身边?
红袖卖身葬父应该是一年前的事啊,那时候阮钰还没来大业,今世他又是怎么预先来大业买下她的?
还是,因为她的缘故,这一世,许多人的命运都跟着她发生了变化。
“奴婢叫红袖,白姑娘叫奴婢袖儿就好……”见穆婉秋见鬼似的看她,红袖介绍道。
“你……你是……”生生地咽下红袖两个字,穆婉秋眼睛转了一圈,“这里是哪儿?”
前世今生,这个地方对她都很陌生。
“这里是都尉府,奴婢是阮大人的贴身大丫鬟……”红袖温和地解释道,“阮大人刚有急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叮嘱奴婢要白姑娘等他一起用晚饭,既然醒了,白姑娘就先洗漱更衣吧……”说着话,红袖从柜里取出一摞崭新的衣服放在床边,“这些都是阮大人特意给白姑娘定制的,您看看喜欢哪件?”
“给我定制的?”穆婉秋一怔。
“白姑娘上次在李记秀坊定制了一件烟纱裙,留了身材尺寸,阮大人就一股脑给您定了十几套……”说着话,红袖眼里满是羡慕。
跟随阮钰多年,她从没见阮钰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包括未来的主母柳凤。
没有红袖想象中的欣喜,也没有感激涕零,只见穆婉秋一哂,猛把衣物一推,“……我自己有衣服。”说完,她翻身下地。
趁阮钰不在,她还是快点溜走。
一怔神,红袖尖叫一声,“白姑娘……”忙低头给她拿鞋子,“白姑娘好歹洗漱一下……”能和都尉大人共进晚餐,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天大的恩典,她怎么可以不梳洗打扮,就这么素面朝天?
柳凤每次来都尉府,不都装扮的跟花儿一样?
睁着大眼,红袖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一言不发地穿好鞋子往外走,她也怔怔地跟了出去。
在门口被两个侍卫堵住,“白姑娘留步,有事只管吩咐小的去做?”
对上煞气腾腾的黑衣侍卫,穆婉秋终于知道:她被软禁了。
呆呆地站在门口,好半天,她才绝望地退进屋里。
听道身后的门被碰地一声关上,穆婉秋身子颤了下,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奴婢这就叫人打水给白姑娘洗漱?”见她坐回,红袖又问。
“不用……”穆婉秋摇摇头,想起墨雪,开口问道,“我的丫鬟呢?”
“白姑娘放心……”红袖笑道,“雪姑娘好好的,待您走时阮大人自会放了她……”
还要问墨雪被关在哪儿,想想问了也是白问,穆婉秋就闭了嘴。
“白姑娘喝茶……”红袖收拾了床上的衣物,有小丫鬟端茶进来,红袖就接过来亲自倒了一杯递到穆婉秋跟前。
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穆婉秋没言语。
红袖就在床边坐下,低头拿起做了一半的女红。
屋里沉寂下来。
两人一个在椅子上沉思,一个在床上坐着绣花,这情形、这境地,就仿佛前一世,在沉香阁里,在那漫无边际的等待里,她们一直就是这样相依为命地渡过……
思绪从前一世飘过,想起就是眼前这个她曾经视同亲姐妹的女人,亲手把她推向了黄泉路,穆婉秋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