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屋子沉闷的让锁子娘想大喊几声,她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个杀千刀的,欺负一个弱女算能耐?”终于透出一口气,“有能耐他去……”
“婶儿……”穆婉秋抬头叫住她。
无论如何,锁子一家还要在朔阳讨生活,姚家钱家可不是她们能得罪的。
“阿秋……”见她终于开了口,锁子娘叹息一声,“你千万别想不开,无论如何,这日子总是还要过的。”
“我……”声音低迷,在拿她当亲女儿的锁子娘跟前,穆婉秋再也坚强不起来。
“要不……”叹息了一声,锁子娘商量道,“你就住我这儿吧,就当我多养了个闺女,只是……”她又叹一声,“你别嫌婶儿这的日子过的太清苦,委屈了你……”穆婉秋之前可是每月三两半的工钱,她在林记每天都吃白面。
“婶儿,我不是怕苦……”一句话,穆婉秋压抑许久的眼泪再控制不住,如绝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使劲摇着头,“是他们不会放过你和大叔的……”
“……怕?”锁子娘来了犟劲,“你叔不过是个赶大车的,就算他爹是香行会副会长,也管不了赶车这一行”又道,“这不就是把人往死里逼吗,我就不信这世上再没天理了。”
这个时候,竟还有人肯向她伸出援手,肯收留她
穆婉秋心里一暖,一下子扑到锁子娘怀里,“婶儿……”又要浪迹天涯了,就让她放纵这一回吧,如果可以,她不要像只长满刺儿的刺猬,时时挺直了腰背和人家斗狠。
她也想像锁子那样,能常常趴在娘亲的怀里撒撒娇。
听到怀里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锁子娘身子一僵,在她眼里,这个小女孩虽然纤弱,却一向坚韧,脸上总是淡淡的笑,仿佛这世上任何苦难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的穆婉秋,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轻轻拍着她,“阿秋,要委屈就使劲哭吧,在婶这儿你都不用顾忌……”说着话,眼泪也跟着刷刷地落了下来。
多好个孩子,竟会这么苦命?
“婶儿……”哭了一会儿,穆婉秋抬起头,“我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儿一早就动身……”
“……那可不行”锁子娘一愣,一把抓住她,“你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的,能去哪儿?”
穆婉秋神色一黯。
是啊,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哪里才是归宿?
“……我回广灵县。”一闪念,穆婉秋想起她刚来时撒的谎,“正好我娘也说想我了……”擦干眼泪,穆婉秋笑了笑。
也想起穆婉秋在广灵县还有一个娘亲,锁子娘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那个穷地方……”如果当初她在广灵县有活路,又会抛下病重的母亲一个人来朔阳?
“再穷那也是一个家啊……”穆婉秋叹息道,眼底却空空洞洞,如果她能有那么一个家,哪怕娘亲真的卧床不起,让她再苦再累地伺候,也是好的啊。
像锁子,即便活的清苦,可因为有娘亲疼爱,就是一块宝。
想起全家被斩,她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落天涯,两行热泪又顺着穆婉秋眼角流下。
家,只有在梦中追寻了。
“可是……”锁子娘叫了一声,看着神色萧然的穆婉秋,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有人在家吗不跳字。正说着话,一个宏亮的男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粗重的敲门声。
穆婉秋一惊,忙直身坐好,拽了条毛巾擦眼睛。
“……在,在,这就来了”回过神,锁子娘忙应了声,就要站起来,穆婉秋一把拽住她,“婶儿……”她担心是姚武她来这儿,跟着追了。
“……别怕,是孙师傅。”锁子娘拍拍她,站起来抖搂抖搂衣服,“他人好着呢……”
“……孙师傅?”穆婉秋想了想,“是谁?”
“就是孙快手……”锁子娘笑起来,平常和穆婉秋提起他,都是叫外号,难怪她会疑惑,“……当着他的面,你可千万别叫他孙快手。”走了两步,锁子娘又回头小声嘱咐她。
“我……”穆婉秋也下地穿鞋。
“……孙师傅今儿有空闲了?”一边把孙快手往屋里让,锁子娘嘴里问道。
“……李大哥没在家?”弯腰进了门,一抬头瞧见端坐在凳子上的穆婉秋,怔了怔,孙快手回过头,“……嫂子家来亲戚了?”穆婉秋这个人,可孙快手却从没见过她。
“……亲戚?”锁子娘一怔,随即笑起来,“她就是我一直跟孙师傅提的阿秋……”又补充道,“……给你切料的那个小姑娘。”
“……是你?”孙快手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你就是阿秋?”
“孙师傅好……”穆婉秋起身朝他轻轻一福。
“别都站着,快坐……”跟着进来的林嫂紧着让两人坐,又转身去倒水,“……孙师傅别嫌弃,你大哥平日不喝茶,家里也没备下……”
穷苦的人家,买不起茶叶。
“嫂子客气了……”瞧见地上只一个凳子,孙快手就在炕沿边坐了,“快别忙活了,我一会儿就走……”又转向穆婉秋,“听说你……”一眼瞧见她微微发红的眼,孙快手怔了怔,舌边的问话生生地咽了,叹息一声,“多好个闺女……这帮狗咋种”
穆婉秋紧咬着唇,没言语。
拿水壶的手停在了哪儿,锁子娘回过头看两人,好半天,才又转过头哗哗地倒起水来。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只听见锁子娘哗哗的倒水声。
“孙师傅喝水……”倒了满满两杯水,锁子娘端了一杯递给他。
“噢……”回过神,孙快手伸手接过水杯,“谢谢嫂子……”低头喝了一口,孙快手把水杯放到一边,抬头看着穆婉秋,“……真离开林记了?”
穆婉秋微微点点头,“嗯……”
“……连辞退银子都没给”将另一杯水递给穆婉秋,锁子娘在炕稍坐了,“这世道就没一个讲理的地方?”眼睛看着穆婉秋,语气中满是怜惜,“多好个孩子,竟活活地给逼成这样……”想起,锁子娘眼前一亮,她转向孙快手,“孙师傅能不能去跟东家说说,让他收了阿秋?”
李记总是个大香料行,不会就怕了姚家吧?无不少字
香料行之间竞争激烈,相互之间抢调香师的事儿很平常,只要你不怕对方的势力就行。
“嗨……世态炎凉啊”孙师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做不了东家的主。”看着穆婉秋,“……不是大叔不帮你,自见了你的切工,我就劝东家收你,来来回回的,东家就是不舍得那几两银子”
“我……”穆婉秋点点头,“我都听婶说了,谢谢孙师傅。”
“……孙师傅再给试试?”锁子娘不死心。
“不用嫂子说,我早试过了……”孙快手朝锁子娘苦笑,“……听说阿秋被林记辞了,我就去找了东家”他扭头看着穆婉秋,“阿秋手艺好,不是有这机会,李记就是花上大把的银子,也未必能请的来,我跟东家说,这事儿都是三爷做下的,姚老爷未必,以他的心胸度量,不会就为了个小丫头为难李记,求他趁现在收留了你,感念恩情,你也会一心一意地给李记卖命……”
“是啊,是啊……”锁子娘连连附和,“别看她年纪小,却比大人都懂事儿,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叹了口气,“嗨,打小没爹,娘又长年病着,真是苦命的孩子。”
孙快手也叹息一声,“谁说不是,东家刚开始还犹豫不决,谁知那帮咋种不知听谁说的,竟了阿秋切料的事儿,刚去找了东家……”话没说下去,孙快手叹息地摇摇头。
李记不是怕了姚记,只是,为了她一个孤女,不值得。
不用说,穆婉秋也对上姚武等人,李家的态度,早就尝过了这世态的炎凉,她倒也没震撼,抬头朝孙快手笑了笑,“让孙师傅费心了,我原也没打算去李记。”
明明笑的很淡然,可孙快手就是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沧桑在她眉间荡漾着,饶他饱经风霜经多识广,心也不由的颤了颤,暗叹一声,低头端水喝了起来。
屋子里沉寂下来,一股低迷的情绪在四处回荡着。
“一定是林嫂……”沉默了许久,锁子娘一拍大腿,“这个杀千刀的,就她阿秋给你切料……”
“婶儿……”穆婉秋叫住她,“不怨林嫂,就是她不说,有姚家人和知府大的话,李家也不敢收留我……”不是不怨,不是不恨,是她就要走了,不想锁子娘因她和林记结仇。
锁子一家够清苦了,他们这些蝼蚁般生活在夹缝中的人,是最经不起风霜的,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要离开了,一年来锁子娘对她的疼爱,给她那家一般的温暖,她无以为报,却不能因此再害了她们。
“阿秋……”锁子娘叹息一声,“你就是心太好,太善,事儿都不记仇……”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