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信,你们过来看,我也看过李白的书法,这床上的刻字和李白的真迹很像的,据说是这首诗流传太广,李白为了纪念就在晚年把这首诗特意刻在了这张床上。”
先前中年还吆喝着生怕别人磕碰到了这张“宝床”,可现在见真有人注意到了他,却又变得有些急不可耐的显摆起来。
不过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话,虽然真的有部分人都是神色大震,想上前观看那刻诗,但也有部分人当场差点喷饭。
站在周明落身侧的毕老也是嘴角一裂,都有些惨不忍睹的模样。
倒是周明落原先也有些兴趣想上前看看的,可见到毕老的模样后才心下一动,怎么了?怎么这厮在说这张床是李白躺过的时,毕老还也小有兴趣呢,现在却突然变了脸色。
“研究一件家具,首先要从文化入手,这能在很大程度上帮我们去伪存真。”
见到周明落疑惑的样子,毕老再次颇为无语的看了看那正兴高采烈的帮他人指点刻诗的地方,随后就对着周明落小声解释。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这一首静夜思,在现代的确算是家喻户晓,但我们很多现代人却是完完全全曲解了里面的意思。”
一句话,周明落当场有些发晕,他当然知道这首诗,毕竟那是小学课本里最有名的诗之一,可以说现代的国人只要是上过学的,不知道这首诗的还真不多。
但是,曲解?
“这首诗里的床,真的是我们现代人口中的床?其实不是,李白所说的床是马扎。”
见到周明落的疑惑,毕老才又继续开口,但这句话让周明落越发愕然,不会吧,床前明月光里面的床是马扎?这不扯淡么,可毕老接下去的话却让他瞬间就小晕了一把。
“解读这个床,要从我们炎国人的起居方式说起,从专业说人类起居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席地坐,一种是垂足座。席地,就是盘腿坐在地上,垂足就是坐在椅子上,腿是垂着的状态,而我们炎国最起初就是席地坐的民族。”
……
两千年前,亚斯娜洲地区很多都是席地坐,很多国家的人是一回家就坐在地上了,在办公室里坐椅子上不算,因为那是办公。
联盟国从两千年前起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因为联盟国地区气候湿冷,直接坐地上他们伤不起,不得不高坐起来离开湿地保持身体健康。
而我们炎国早期人类文明大部分发生在浊悬河流域,环境干燥,人在地上也是能坐的。
但在两千年演化中,炎国人就逐渐转变成了高坐,坐在椅子上。
这种高坐,不是因为受不了湿气。
可以说,炎国算是唯一一个改变起居方式的民族,由席地坐自主改变成了垂足坐,其他国家至今回到家还在席地坐,那是一种文化习惯的传承,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不过就算炎国人是自主改变起居方式,可很多东西还是通过文化影响到了现今,比如我们经常说席位、出席、筵席等等,就是来源于席地坐时期的习惯。
席地坐时期,炎国人入座就是入席,坐在席子上,所以席位、出席这些词语,哪怕现今国中人已经改变成了垂足坐,依旧没人叫它们“椅位”、“出椅”……估计要谁那么叫谁都会觉得很别扭。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那就是“主席”这个词,礼记有规,群居五人,则长者必异席,就是说五个人以上,德高望重者必须另坐一张席子,这张席子就叫做主席,指的就是一群人里的首脑,德高望重者。
沿用到现在,国内最高领导还是叫主席,而不是叫“主椅”!!
知道了这段历史,所以问题来了,我们是怎么从席地坐改为垂足坐的?什么时候改的?
答案就是李白“床前明月光”里所说的那张床,古称胡床,也就是现代人口中的马扎。
当时的游牧民族兄弟带给了我们很多耳目一新的东西,其中就有他们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打开的一个扎捆的东西,坐在屁股底下,也就是马扎。
这东西到现在很多人还在用,出去乘个凉,逛个公园带个马扎最方便不过。
而当时的人就称其为胡床。
李白这首静夜思他说的床也就是马扎,语境清晰,动作清楚,那就是李白拎着一个马扎,坐在院子里,在明月下思乡。
这很直观,如果李白这张床真的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床,那我们躺在床上怎么举头,怎么低头?你躺在床上看上空,压根不需要举头这个动作,直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上空,想看地面的时候应该是撑着身子“探头”向下看,而不是低头。
李白要真是那样躺在床上,只能是“睁眼”望明月,“探头”思故乡了。
而且如果是对炎国建筑史有了解的人,基本都会知道唐代建筑门窗非常小,门是板门不透光,宋代以后才出现隔扇门,炎国现存的唐代建筑全国只有四座,比如山西佛光寺,窗户非常小,月亮的光几乎不可能进入室内。
尤其当窗户糊上纸后,月光更是绝对进不来的。所以李白是坐在院子里,在马扎上一边看月亮一边思乡。
还有一首诗,也是李白写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诗中以小女孩的口吻说,我小时候拿了一个马扎坐在门口,折了一支花在门前玩耍,小男孩骑着竹马,围着我绕圈起腻。意思很清晰。
但如果你要按照我们现代人说的床的意思解读就会很诡异,炎国的床都是顶着墙壁放的,现代人大多都是这样,家里的床摆放位置都有一头是顶着墙放,古人则更甚,基本都是两面靠墙的。只看前两句,还可以解释成小女孩在门前折花玩耍,但后半句一开始,小男孩进屋了,绕着一个躺在一张两面顶墙的“床”上的小女孩绕圈起腻?他要能真的完整绕过去一圈就是幽灵了。
所以古诗中的床,十有八九都是指的胡床,也就是马扎。当然,这也不是说所有古诗中的床都是指的胡床,诗经中“十月蟋蟀,人我床下。”说的就是床是睡觉的家具了。
十月天冷了,蟋蟀进屋钻到我床下,极具诗情画意。床,在早期是卧具,更是坐具,说文中解释,“床,安身之坐者。”它主要指的还是用来坐的胡床。
哭笑不得的给周明落讲解了一点文化传承的概念,毕老才又哑然失笑的看向前方那中年男子。对方抬着一个正儿八经的罗汉床,却说那是李白诗中的马扎,这不是贻笑大方么。
而周明落此刻则一样是汗颜不已的暗中庆幸,还好有毕老给他讲了这么浅显的基本常识……不然他直到今天还会以为李白那首诗里的床指的依旧是现代人口中睡觉用的床。
但这也怪不得现代人,主要是古人的名词一般都比较宽泛,一个名词可能对应几种事物,比如床即可以指睡觉用的床,也可以指胡床马扎,但现代人的名词却是分类清晰,床就是指的睡觉用的床,马扎就叫马扎,完全两不相干。
这要不是有人研究家具,恐怕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他以前的半吊子家具水平,大多是侧重的材质方面,你要他辨认一张床是什么木头做的,他可能还懂些,但对于这些历史文化内涵了解还真不多,毕竟炎国文化历史太多太广泛了,他除非去刻意钻研,否则很难了解太多。
不过在汗颜中,周明落脑中却蓦地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可是记得以前看过一些奇怪的打油诗,什么“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原本他还觉得这些打油诗也蛮有韵味,挺有意思的,可现在看来那就是一悲剧了。
就是和前方那个大气中年一样的悲剧,不懂历史文化,轻易就被人忽悠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