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先让吕嬷嬷等等?”商量的口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大嫂已传了大夫了,就让他先查查……”
秀儿之死总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钱嬷嬷就露出一股奇怪的表情:
“俗话说的好,医治不死病,这人都没气了,别说大夫,就算神仙来了也没用,四奶奶还是……”
不再言语,云初转向喜兰。
钱嬷嬷说秀儿死的时候,她和喜菊都不在,一定是去了隐院,不知太太对她游落雁湖是什么态度?
“钱嬷嬷说的是,人死是大事,总不好这么晾着。”
以为云初问她的意思,喜兰殷勤地劝道。
“这事儿……回太太了吗,太太怎么说?”
“奴婢遣翠儿去了,路上遇到大奶奶,就将翠儿打发了回来,说是太太那儿她去回……”
“什么时候去的?”芙蓉看看漏壶,“……怎么还没信?”
“……怕是太太正用饭”喜兰猜测道,“大奶奶还没机会回这事儿。”
一条鲜活的生命,竟不如一顿饭重要!
听了这话,云初气血上涌,脸就阴沉下来。
“毕竟是个奴婢,也犯不上兴师动众,大奶奶想事一直很周到……”见云初变脸,怕她莽撞,说出不体面的话,钱嬷嬷抢先说道:“依老奴的意思,就按大奶奶的吩咐,先为秀儿净身、穿衣、装殓才是……”
“……秀儿还有其他亲戚吗?”
“嗯……”钱嬷嬷紧锁眉头,想了想,“还有一个远房表舅,住在离城不远的孟庄镇,不常走动,还是她父亲去世时才知她有这一门子亲戚。”
“噢……”云初沉吟片刻,“钱嬷嬷派人去传个信,这丧事总得有个家里人张罗才好。”
这府里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人头疼,连董爱这个嫡亲少爷说没都没了,她一个寡妇,又能怎样,既然不让大夫来查,那就让秀儿的家人来闹。
“四奶奶说的也是……”钱嬷嬷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商量道,“……要不,再等等,看看太太的意思”
秀儿死的蹊跷,但翠儿已将这些一五一十地描述给了大奶奶,她只吩咐人过来装殓,显然不想生事。现在云初要给秀儿的家人传信,又不让吕嬷嬷装殓,万一秀儿的家人发现异样,追究起来,丢了国公府的体面,不知会生出多少是非,连累多少人……
想到这些,钱嬷嬷不觉暗暗埋怨云初年轻,眼力潜,竟看不出这里的事非,背后的道道。
云初就皱了皱眉。空气立时静下来,连霜儿也忘了哭,敛心静气地看着云初,眼里满是渴望。
正沉寂间,小丫鬟来报:“……喜竹来了。”
喜菊、喜兰神色一轻,张了张嘴,“请”字却没敢说出口,转头看向云初,云初道:
“传她进来。”
“回四奶奶……”喜竹颇为紧张地伸头地向炕上瞄了一眼,“老爷传话,让您为秀儿挑副好棺木,装殓了,再通知家人来接了去……银子直接从账房支就是。”
“老爷?”
董国公怎么管起后院的事了,太太干什么去了?
“大奶奶回话时,老爷正好也在……”喜竹也明白云初没问出口的话,“……听说秀儿没了,想起她父亲跟了他多年,老爷叹息了半晌……”
喜菊在一旁叹道:“老爷如此体恤下人,真是宅心仁厚,有情有义……”
堂堂镇国公日理万机,怎么就记住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连他父亲都记的这样清楚!听了喜菊的赞叹,云初心一动,立时想起秀儿和哑叔父女般的情谊。
董国公!
石光电闪,云初瞬间想通了,这中间少了的一环应该是董国公。
药园是董国公亲自掌管的,除了维护他,还有什么能让哑叔做出这么狠绝的事儿!
古代这种忠心为主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的。
一阵沮丧,云初木然地看着蜷缩在炕上的秀儿,看来她是无法为她讨回公道了……
“……怎么?太太和大奶奶都不过来吗?”
见云初不语,芙蓉不甘地问道,总是死了人,云初又年轻,太太总得露个头才是,也算为她撑脸。
“太太和大奶奶原打算用过饭就来的,不想饭还没用完,就听说三爷在落雁湖撞鬼了,就都去了三爷那儿……”见云初面色沉郁,喜兰又补充道:“……对了,太太还特意嘱咐,要四奶奶也别放在心上,不过没了个丫鬟,回头就给您补上……”
“什么,三爷在落雁湖撞鬼?四奶奶……”
四奶奶不是刚从落雁湖回来吗,怎么没听说?
喜菊听了就尖叫起来,话说了一半,猛想起事态严重,声音戛然而止,震惊地看着云初。
“是真的,听三爷屋里人说,三爷唬的已没了半条命……”没听出喜菊话里的意思,喜竹以为她质疑撞鬼的事儿,“现在还昏迷不醒,一会求牡丹姐姐饶命,一会又喊着牡丹来索命了……”声音戛然而止,喜竹不安地瞄了眼云初,不自然地说道:“……太太已吩咐人去请道士给三爷做法驱邪了。”
想起牡丹是云初的陪嫁丫鬟,众人也都闭紧了嘴吧,连钱嬷嬷也缩着脖子退到了后面。
异常的沉静让人感到脊梁都冷嗖嗖的,一个个都脸色惨白,不敢去看蜷缩在炕上的秀儿,恍然间下一刻就会变成厉鬼扑上来,全忘了气氛为什么一下子就静下来,三爷撞鬼的事儿就这么被揭了过去。
“……就按老爷的吩咐办吧。”
淡淡的语气打破了瘆人的沉寂,见云初挪动脚步,仿佛得到特赦般,门口的几个小丫鬟已箭一般冲了出去。
“四奶奶……”见她要走,霜儿突然一把抱住她,“秀儿姐姐绝不是病死的,求四奶奶给她做主!”
冷不防被抱着住,云初身子一倾,险些栽倒,被芙蓉一把扶住。
“霜儿不许胡说!快让开,仔细惊着四奶奶,揭了你的皮?”
钱嬷嬷用力拽开霜儿,把她交给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不是病死的?那是怎么死的?”话一出口,喜竹随即醒悟,厉声说道:“霜儿,我也知你和秀儿要好,但这没凭没据的可不兴乱说,仔细传出去,丢了吃饭的家伙!”
“奴婢没乱说,奴婢有证据的”用力地想挣脱婆子的夹持,霜儿辩白道:“秀儿姐姐咽气前曾对奴婢说……”
“闭嘴!我看你是吓傻了”云初脸色惊变,“……来人,把她关起来!”
有些秘密是不能分享的,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既然秀儿之死与董国公有关,那么听到了秀儿遗言的人都得死,不能为秀儿讨公道,她已经很无奈了,怎能让这一屋子的人都赔进去?
宽厚随和的云初突然发了怒,清冷的语气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威严,震的众人耳朵嗡嗡直响,下意识缩缩身子,霜儿的身子也软了下去……
“四奶奶!奴婢说的是真的,求您听……”
被架出屋,霜儿才回过神,挣扎着呼喊起来,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叫,沉寂中传出老远,众人俱一哆嗦,转头看向炕上,秀儿的脸被姜黄色的冥纸遮的严严的,看不出一丝异样。
“四奶奶……”芙蓉悄悄拽了拽她,“不如听听秀儿留了什么话?”
“传吕嬷嬷进来”没理芙蓉,云初扭头吩咐道:“装殓完,再吩咐人给秀儿的家人传话。”
……
打定主意要全心全意地和领导搞好关系,云初就规规矩矩地来请安了,尽管太太让她只在露院将养就好,她也认为又不上班,又不赶集的,非得卯时就到婆婆这儿立规矩,是个很烂的制度……
转过一个金丝楠木双凤朝阳屏风,就见迎面墙上挂着一副五子拜寿图,正中一张紫檀雕螭龙纹方案,上面安放一红木根雕盆景,一套墨玉茶具,两边各一把紫檀木太师椅,向下两边各一溜七把紫檀木券口靠背玫瑰椅,左边坐着五爷董信、六爷董义、七爷董和三个虎头虎脑的小萝卜头,余下的椅子都空着,右面至上而下依次坐着姚阑、晁雪、潘敏,三姑娘董书和四姑娘董画,大家正小声地说着话,见云初进来,立时住了口,稀奇地看过来。
见中间的椅子空着,云初暗舒了口气,还好,太太没出来。
“哟……”见云初若无其事地在她身边坐下,潘敏嫌恶地侧侧身,“昨个儿游落雁湖,四奶奶没累着,有闲心来游隐院了?”
一个“游”字,被潘敏咬得脆生生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一边还不忘伸手拍打着空气,仿佛空气中满是晦气,样子甚是滑稽。
“……怎么,三奶奶不是来给太太请安?”云初淡淡地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的,天没亮就出来游玩的?”
打口水仗,谁不会?
“扑哧……”
董信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董义董和也跟着吱吱地笑起来。
“我的爷,您仔细些”奶娘弯下身来,帮董信擦衣服,“……老爷、太太就出来了,脏了衣服,这会儿换都来不及……”
瞧见自己的小丫鬟紧紧地闭着嘴,脸憋的通红,五爷又扭动着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爷,您安稳些,仔细老爷瞧见了,又要……”
“……就你话多”不耐地皱皱眉,董信一把推开奶娘,“就一口茶水,不用擦了,你站一边吧,别挡着我瞧热闹……”
其他几位奶奶和姑娘就更用力地忍着笑,一个个仿佛屙屎般,脸憋的通红,见众人如此,潘敏脸已成了紫茄子,张着嘴,瞪眼扒皮地看着云初,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我听说三爷昨儿撞鬼了,至今还起不了床,就这样,三奶奶还有闲心出来游玩?”一拍额头,云初恍然想起什么,“噢……我倒忘了,三爷那儿莺莺燕燕的一屋子人,用不上三奶奶伺候,您自然有着大把大把的空闲……”
董仁的风流在国公府是出了名的,董国公和太太对此颇为不满,常抱怨潘敏笼不住董仁的心不说,更不知规劝,由着他胡来,这俨然成了潘敏心头的一块疤,一个痛,尤其昨天董仁撞鬼了,国公府里已经悄悄盛传,说是他坏事儿做多了,终于遭了报应,被丫鬟缠上了身……
原本藏在噎着都来不急的事儿,却被当众提起,潘敏恼羞成怒,仿佛被蜂子蛰了般,腾得跳起来,指着云初骂道:
“你就是什么好货色!进门三天就方死四爷,没出半月,就连死了两个丫头,四爷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去落雁湖勾搭男人……狐狸精!扫帚星!”
眼见太太就要出来了,没料到潘敏会不顾脸面,当众骂起街来,众人都惊住了,三个小萝卜头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张着嘴,错愕地看着他们的三嫂撒泼。
姚阑优雅地站起来,乌龟般越过晁雪,来到潘敏面前,正要伸手,就听门口的婆子喊道:
“老爷、太太到!”